藍帖信傳奇之《置換》02
「阿南…你真的連媽都不記得了?天啊!怎麼會發生這種事…那你爸爸呢?爸爸你總該記得的吧?嗯?」老婦人滿臉憔悴。
「是啊!阿南,仔細看看我!我是爸爸呀!以前每天送你上下課的爸爸呀!你怎麼會忘了我們呢?我的心肝兒子…」老人倦容滿面,臉上的皺紋縱橫交匯著汗水。
「我說過我不記得你們…我真的不認識你們…我不是阿南,我…我頭好疼…你們可不可以讓我安靜一下?」床上躺著的年輕人雙手抱頭掩耳,猛搖晃著腦袋。
床邊的老夫妻莫可奈何,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老伴,」婦人眼中充滿失望:「我好心疼…我看…我們還是改天再試試吧?今天就別再勉強他了。」
老頭子點點頭,挽起老伴的手,另一隻手在上頭輕拍了兩下,兩人便垂頭喪氣地走出房間,只留下一聲長長的嘆息在身後。
走到了門外,老頭子對正啜泣著的老伴說:「別傷心了,至少阿南現在清醒了,看來也很健康,過一陣子應該會記起來的。」
「都已經醒來半天了,他竟還想不起我們兩個,他是咱們唯一的心肝寶貝呀!連自己的父母都像陌生人一樣,直說他是什麼叫『建成』的…?」
「昏迷了這麼久,能醒過來,就不錯了!誰叫我們當初不阻止他去登那座什麼…尖山…?」
「是大把尖山!」
「管他什麼大把、小把的!失蹤了一個月還能找回來,就算他命大了。若不是咱們倆一生行善積陰德,恐怕他也跟另外兩個年輕人一樣,至今下落不明呢!」
婦人拭了拭眼眶的眼淚:「活了這麼把年紀了,好不容易才盼了這個兒子長大,如果他真的有什麼三長兩短,叫我怎麼活下去?」
「會好轉的,只要我們有信心!他失蹤的那一個月,我們不是熬過來了嗎?剛找到他時,瘦骨嶙峋,現在臉色紅潤又恢復了精神。過兩個月腳傷也好了,帶他四處走走,讓他見見親朋故友和熟悉的環境,他一定會恢復記憶的!」老人充滿信心地安慰老伴。
老夫婦走出房間以後,年輕人才把雙手從頭上放下,睜著眼睛愣望著天花板。
「這個世界到底是怎麼了?怎麼會變成這樣?」
他環顧四方,一切是那麼的陌生:房間的格局、窗戶的位置、壁紙的花紋、光線、廚房、棉被…沒有一樣是熟悉的景象!
還有這對看來慈祥的老夫婦,硬說自己是他們的兒子?!
「我叫吳建成!」年輕人自言自語起來:「沒錯,我的確是吳建成!我的父親是吳祥慶,中研院有名的院士。我的母親是…」
「呀!我也跟著發神經了!竟然懷疑起自己的身份來了?真是可笑…」年輕人虛笑了兩聲。
「這是什麼爛人家?房間連個電話都沒有…」他想起身,雙腳卻不聽使喚。
「真是倒楣!是誰把我弄成這樣的?」
他翻開棉被嚇然見到自己的雙腳裹著石膏,一動就有一陣陣隱隱地痛楚…。
於是他拼命回想,這腳傷是怎麼來的…?不知道為什麼,竟連一點模糊的印象都沒有。
「一定是發生了車禍,腦袋大概被撞昏了。不然怎麼不記得最近的事?」他喃喃著,可是摸摸自己的頭,卻一點傷也沒有?
「這是什麼鬼地方,我竟被困在這裏?」
他四處張望,看看能否找到任何熟悉的地方。忽然發現就在床邊小桌櫃的金屬餐盤底下,壓著一份報紙。
他伸手抽出了報紙,把餐盤連同食物不小心給打翻掉落在地下,發出了一些聲響,幸好那對老夫婦並未聽見。
那是一張一九九五年十二月二十四日的舊報紙,三號黑體字刊登著一則消息,一時吸引了他的目光:
大學生山難事件至今生死未卜
大霸尖山愁雲慘霧 親朋好友望眼欲穿
【本報記者許如雲訊】三名登山失蹤的某大學生失蹤至今已經十天仍沓無音訊。有關單位結合空警及原住民救難大隊持續展開大規模搜救行動。據登山老手陳明章現場勘察,三名學生極可能已失足跌落山谷。救難隊員說,如果超過半個月仍未被發現拯救,結局可能凶多吉少…。(詳見社會版報導)
他又翻開了社會版,找到兩則相關的報導:
發現山難者丟棄垃圾,研判已步入險境
【本報記者沈村花採訪報導】大霸尖山搜救隊的搜救行動已進入第十天,除第六天在偏離豋山道十五公里的獸徑上發現部分口糧包裝垃圾及燃燒灰燼之外,至今並無更多的收穫。搜救隊長塗潭篩研判,三名以吳建成為首及許炳南、范亞君三位大學生,已證實誤入最陡峭的品田山及塔克金溪區,加以近日冷鋒來襲天寒地凍,不熟悉地形路線的學生,極有可能會走在傾斜迎風壁致墬落山崖…他已連絡空警大隊加強巡視該區及溪流側岩壁,希望不幸的事件不會發生。
此外據山岳協會的登山老手陳明章說,依照此三名學生現有的裝備來看,要在山區捱過兩個禮拜實在不可能!除非他們有豐富的野外求生經驗,且能避過天氣及出沒的台灣黑熊與山豬的襲擊,否則將會凶多吉少。
雖然生還的希望渺茫,據搜救大隊的隊長表示,他們將持續搜救行動,直到有所發現為止…。
「真巧,竟然和我同名同姓…」他心中嘀咕著,又詳看了第二則報導。
家長心急如焚,學校發起祈福活動
【本報記者許如雲採訪報導】
三位十二月十四日攀登大霸尖山失蹤的大學生至今仍未尋獲,家人都趕到了臨時救難中心焦急等候。每天鵠望著搜救大隊帶回好消息,沒有人願意放棄最後一絲希望…吳建成的女友沈晏如亦在救難中心等候多時,據悉原先她也在登山隊員名單之列,但因臨時有事而不克參加,沒料到會發生此次山難事件…當記者問到她的感想時她掩面抽泣感慨地說:「我寧願與建成迷失在山裡…」真是句句感人肺腑…此外,三位學生的家長,現已精疲力盡,尤其許炳南的父母係中年得子,夫妻倆都已年逾六十,長時間相攜等待愛子歸來,望眼欲穿,枯瘦的形象令人不忍…吳建成的父親是有名的吳祥慶院士,他指責學校未妥善指導學生課外活動安全,應負部份責任…
「晏如…?」
他心中叨念了一秒,便像遭受電擊一樣,又檢查了報紙的日期一遍…「1995年12月24日星期日?」
「豈有此理?連我朋友的名字都一樣?!」他咒罵著:「哪有那回事?五年前我可沒發生過山難!一定是搞錯了!十二月二十四日?一定還有當天的報紙,讓我找來看個究竟。」
於是他勉強貪著身子,拖扭著兩條石膏腿,俯身把床邊小桌櫃底下的櫃門打開,裏面果然存放著一疊舊報紙。
他用力抓過了一疊報紙,提到腿上,開始努力翻找…
「十二月…十…四…日…找到了!」
但他翻遍了十二月十四日的報紙,卻沒有看見任何有關山難的隻字片語報導。
「唉!我怎麼這麼笨!」他猛打了自己的頭一下:「虧我還是大學畢業的…如果發生山難,即使最快的報導,應該也已經是失蹤三、四天之後的事了。」
望著床上狼藉的散落報紙,他只得又一張張的翻找…大約五分鐘之後,他看到了一幅熟悉的畫面。而這畫面進入他的眼瞳之前,可真把他嚇了一大跳!
那是在頭版新聞上諾大的三張照片的其中一張──他自己的半身像!
旁邊刊著兩張照片,雖然並不很熟捻,可是不知為何他的印象深刻,斗大的字體寫著:
大霸尖山山難,三名大學生失蹤!
照片底下還附註著山難者失蹤的學生名字,除了讀法律系的自己之外,分別是大四昆蟲系的許炳南、中文研究所的研究生范亞君。報紙的日期是十二月二十日,距發生山難的十四日剛好一週。
「是這世界瘋了嗎?還是我瘋了?」
他實在不敢相信,這些報紙上登載的消息竟然與他的背景完全符合!?
這一定是個惡作劇!一定是!他清楚的記得:現在是公元兩千零一年元月九號星期二,決錯不了!他以前不曾發生過山難!也沒登過大霸尖山!喝!別說沒爬過,他甚至沒參加過任何社團活動!
而且他心知肚明,自己痛恨運動!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他不屑去參加這種無聊且冒著生命危險、得花好幾天時間、耗費精神體力,只為去接近可笑的大山並向人吹噓自己登上了多少多少公尺的巔峰…他寧願待在舒適的房裏,啜飲著香濃的咖啡,欣賞一部片子或好好看一本偵探小說,讓耳朵灌滿著輕音樂…。
可是,報紙是怎麼一回事?
是不是我被綁架了?會不會…有人故意設下騙局把我的雙腿打斷,並且軟禁在這裏?哦…有可能!
說不定為了讓我乖乖地待在這裏,故意要我精神錯亂,好進行一項陰謀!
他越想越離奇…一定是這樣沒錯!父親的聲望正如日中天,最近又打算出來選市長,大概是有人要用我威脅他,遂行他們的陰謀…
可是…如果是這樣,大可不必造這些可笑的報導來騙我吧?…只要把我關好…這到底在搞什麼飛機?
他又想起那對慈祥的老夫妻,看來實在不像是狡詐兇惡之徒。
於是他決心先從手上的報紙徹底查起,他相信,再怎麼大費周章,細密的陰謀都有破綻!所以他要盡可能地從報紙上的文字中找出這個破綻,這樣才能証實自己的推斷。
他自信滿滿,因為他一向喜歡看偵探小說,而且不相信,自己沒辦法揭開這個陰謀!
於是他把床上的報紙一張一張的依照日期疊好,打算從頭到尾,用長期抗戰的精神,把有關的報紙細閱一遍,他絕不相信,綁匪有通天的本領,能偽造一個完美的山難事件,而他絕不讓自覺屈服於奸詐的洗腦,因為他是個聰明絕頂的知識份子!
就在他整理相關報導之時,卻不經意發現一張翌年元月四日報紙,上面有那對老夫婦的照片。那位老婦人正擁抱著一個躺在擔架上的病人,卻看不清楚病人的臉。
他的老伴則扶著擔架,一臉喜極而泣的表情。
旁邊的標題寫著:
許炳南奇蹟尋獲 老夫婦喜極相擁
其餘兩人尚未有音訊 家屬絕望中燃起一線生機
【本報記者許如雲追蹤報導】大霸尖山山難事件發生一個月,隊員之中的許炳南奇蹟般生還。搜救隊員在離品田山主峰兩公里處的山谷發現他的蹤影,當時他的雙腿已骨折腫脹又加上寒冷,形銷骨立奄奄一息…搜救隊員費盡九牛二虎之力,以輪番背負的方式,才將他馱出空曠處,聯絡直昇機到場接駁。
原已放棄等待的三名學生家屬聽到消息,紛紛趕到臨時搜救中心,許炳南的老父母見愛子被救,淚洗現場,譜出一幅感人親子團聚畫面…。
他看了照片,終於明白,老夫婦原來是認錯了兒子,他們是許炳南的父母。
「搜救隊真是糊塗得可以!怎麼把我當成許炳南送到他家裏來?…耶?不對!報上說三名學生的家屬都到了搜救中心現場的,沒有理由全都認錯自己的兒子吧?」
「啊…哈!我發什麼神經?這根本就是杜撰的報導,一定是他們一不小心,百密一疏給弄錯了!…嘿!這就是『破綻』,這就是我要找的破綻!哼,想要用這假造的報紙騙我?門都沒有!竟然連時間都改成了五年前?真是把我當白癡!等一下他們再進來,看我不拆穿他們的西洋鏡才怪!
他一時樂不可支,隨便收拾了床上的報紙,想要把整疊報紙再放回桌櫃下,這時他發現另有一張報紙遺落在金屬盤邊的地上,於是他牽引著身子,拉長身體,想要搆到地上的報紙,結果…一不小心,整個從床上跌了下來…。
「唉啊!」
他艱困地支起了上身,他的臉跌下時正好碰在金屬餐盤的圓形底面上。當他緩緩撐起頭時,一個反映在亮潔餐盤底部的臉孔,正由模糊轉變為清晰…他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孔!
那張臉孔剛剛才在十二月二十日的頭版新聞上出現過,他的印象深刻…
那張臉有著一個名字,叫做「許炳南」…卻不是「吳建成」!!??
一聲驚呼從這個鄉下平常的房間,向外傳播,驚起了幾隻雀鳥飛翔。
老夫婦倆從另一個房間奔出,急急跑向聲音的所在…。上一篇:藍帖信傳奇之《置換》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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