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過一段人生路
近年來,每月大約跑了二百公里,一週休一兩天,所以日跑量大約維持在十公里左右。由於我家就住在蘭潭、八掌溪和體育場三個地點的中央,所以出門往那個方向都是很好的跑步選擇。最常跑的是從家門口出發,經學府路跑蘭潭,到崇仁護專或盧厝橋。因為來回剛好是十公里或十二公里,所以連馬錶都不用戴。
這條路徑,先是遇到兵營,豬圈、公墓,然後便是風光明媚的嘉大、蘭潭環潭,最後到崇仁護專和可以遠望嘉南落日的盧厝橋。
因為習慣下班後才跑,加上和跑友約跑有時間上的限制和麻煩,我常隨心隨意一個人獨自出門跑步,有時早上有時夜晚,雖只有十公里路,但大半是只有踽踽的自己的心跳聲和腳步。雖然只是跑步,但也是一種獨處,不但和自己的身心對話,也和天地日月,路上的景物和相遇的人車對話。
先是經過補給營區的崗哨,我會想起人生的那段服憲兵役的日子,軍中的光榮和黑暗…站崗的年輕人會想些什麼?他站這兩小時的哨位,是在浪費人生?思考將來?或是行屍走肉,怨天尤人?看到我這樣能安逸地在家裡享福,卻來回的奔跑找疲累,會不會當我是傻子?
下坡經過了豬圈,傳來一陣養豬的酸臭味,那成天和豬一起居住的住戶,應該如入芝蘭之室久而不聞其香了吧?但這種鄉味是小時常常入鼻的,對都市人來說一定嫌惡,我卻感覺有一種親切,看看那些科技新貴,為什麼要在宜蘭買地置產,辛苦地每週通過雪隧到宜蘭下田耕種?為什麼每到連假人車就往郊野鄉下急流?陶淵明的種豆南山下的怡然自得,似乎給了我們一些啟示?
再來是一片亂葬崗,人生最後的歸所。誰能避免?有時晚上獨自跑過,想起年輕時有一回中秋節,獨自經過這段路,越走越想越怕,到後來幾乎快走如飛…那時真是可笑呀!到底在怕些什麼?有一些民房就和夜總會相比鄰,甚至有一戶在蘭潭壩下的住戶就住在墳場包圍的深處,我在想他們的小孩每天走在墳間小路,是否還會邀同學到家裡玩?墳墓大大小小,有的年久失修或根本無人聞問,是不是隻身來台的老兵?有的豪華莊嚴,修築了佔地廣大的庭園花樹,亡者可有感到榮光?可會庇佑後代更富有高貴?
過了墳場是個爬上蘭潭的清水祖師廟大坡,坡陡長約二百公尺。清水祖師廟本來是個臨坡的小廟,隨著日月和信仰也擴大成了一定的規模。每年都有一二次信眾大排牲禮拜祭和宴客。連廟都可以因歲月而坐大,何況是企業和商家?
爬這個大坡其實不難,稍稍堅持一下就可順利跑上去,但少跑山路的人可能會半途而廢。爬坡不就像對於一件事的執著和堅持,如果途中的折磨和挫折不能忍受,體力不繼或心志毅力不夠。前面的努力只能付諸流水了…。
上到坡頂就是嘉大宿舍和蘭潭泛月美景。蘭潭在晨昏都有不同的況味,早上看中央山脈的日出穿破晨霧;夕陽西下,從嘉大端的堤岸向三信亭望去,水波粼粼如日落大海,加以變幻無常的天空彩霞雲影,每天都有許多攝影愛好者在此拍出膾炙人口的佳作。
跑在月影潭心往崇仁的環潭路上,常會發現許多驚奇。松鼠、彌猴、鳥類及過馬路的蟲蛇…最常見到的是被路殺的諸羅樹蛙、蜥蜴或蟾蜍的屍拓。也曾在雨天跑步時,見到遇雨雀躍在路上的奔跳的蛙和超大的美國牛蛙。原來牛蛙也已有野放被馴化的迹象?會不會造成保育類樹蛙的生態浩劫呢?雨季跑在這路上,蛙鳴呱呱;秋冬跑在環潭路上,竹喧格格、落葉蕭蕭下,都有不同趣味,這種環境的對話只有獨跑時才能察覺。
跑上了最後的崇仁護專大陡坡,可以稍喘一口氣喝口水,人生路上難免疾厄,也許疾厄就在人生最頂端不可一世的金黃時刻也未可知?
接下來是看看當時的心情,是否加碼再跑下盧厝橋多二公里來回?那橋上順牛稠溪往下游吹的嘉南平原的風和西下的彩霞落日,多跑二公里自有二公里的美景和收穫,人生路不亦是如此?
年過半百,五十而不惑,人生也過了一半多了。
左顧右盼,一起走的同輩身上正是形形色色人生活生生的翦影和記錄。尤其是同學會排排站拍照,當初一同在學校打鬧讀書的稚幼的青青學子,出社會打拼,現在有的小康,有的財大氣粗,有的高官厚祿,但都妻眷成蔭了。唯努力追求自己目標之餘,人生遭遇和體態各有不同景況:有的依舊蛟健,但有的身體不是鮪魚大肚,就是頭童髮白。還有一位同學已歷盡艱苦病傷,投胎去了…。真是令人感歎呀!人追求的到底是什麼?是名是利還是轟轟烈烈地大幹一場?什麼才是一生不虛此行的遠大志向?立在盧厝橋上看西下落日,總有一種念天地悠悠獨愴然涕下的感動。
過了盧厝橋也該回頭了,有上坡必有下坡。從崇仁開始,之前令人喘息的陡坡都一一變成重力加速度推迫雙腳的下坡。跑者都知道:下坡最傷膝,所以要放慢速度。人生走到了後半段,有了一定的高度,更重要的是腳步要放慢、眼光要放遠,隨時注意足下的巔簸,才能順利平安的回到出發點。回程的路體力不如出發時,但腳步更穩健堅定。來時路不亦是提供你重新檢視匆匆走過的疏忽的好機會?和來人招呼,看到也曾這麼努力流汗跑過的自己,更有一種秋收和甘之如飴的充實心境。不管有沒有達到目的,一步一腳印,跑過的里程絕不會背叛自己!人生的經驗不亦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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