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忽然想到，就跟家父、家母閒聊起以前的鄰居的現況。

從我出生那年，一直到1999年（什麼都記得的我，竟然忘了確切的時間）家父退休為止，我老爸在淡水鎮公所對面做了25年生意，在那段時間裡，那裡的鄰居很少有變動。

那天聊到我們樓上的大戶人家，現在小孩多大了、在幹嘛……之類的，然後，家父說︰「那個小孩死掉了……比大老闆過世還早幾年…怎麼也沒想到小孩會去自殺…」

我聽了嚇一跳，和家母之間的話題就卡在這個小孩身上，因為我腦中想到的這個小孩是老四，媽媽糾正我，應該是老三才對，我花了一會兒功夫，才把小孩的名字和她小時候的樣貌兜在一起。

聊到的過程中，我就點了一下他們家小孩的名字，結果……有個小孩的名字一直想不起來，我就跟我媽說︰「他們家的小孩的確容易被忽略，你看我們都想不起名字來！」我媽說，那是因為不是我們家的小孩啦～～嘿！我連史艷文的小孩叫什麼名字都記得，卻不記得樓上小孩叫啥？這就是忽視啦！

為什麼會被忽視？那個小孩為什麼自殺？我覺得，我倒是有點感覺。

大戶人家，除了很有錢之外，大老闆夫妻育有四子四女，所以很大戶。

老闆的四個女兒出嫁之後，長子和次子陸續結婚、生子，都還住在一起，一直維持很大一戶的狀態。

我們還住在那兒的時候，生了11個小孩（數字表示的是出生的順序）︰

老闆的長子生了六個小孩──長女1、長男2、次女5、三女6、四女10（我想不起名字的是這個）、次男11。

老闆的次子有五個小孩──長女3、長男4、次女7、次男8、三女9。

自殺的小孩是長子的次女5，出生的時候處境很尷尬，因為前面已經有兩個男孫，所以就只是「多了一個孩子」的感覺，後來稍微大一點，就說「因為阿姨沒結婚，去阿姨家跟阿姨作伴」，等於是在阿姨家度過了小學以前的時光；後來，到了要上小學的年紀，又因為學籍在家裡，就回家來了。

「住在阿姨家偶爾回來」跟「住在家裡偶爾去阿姨家」的差別太大了，因為在阿姨家她是唯一的小孩，只有三女偶爾過去玩；回到家裡，她就是當時六個小孩裡倒數第二的，所以，我總覺得她比較安靜──她大姐是標準的恰北北，大哥是霸王（雖不至於像胖虎，但是也算粗魯），她妹也是壯壯的、粗魯、很皮但算機靈（也的確像胖虎的妹妹），相較之下，她就變得比較瘦弱安靜一點。

而次男的小孩因為住在樓下，除了比較少跟他們一起玩之外，後頭又陸續生了三個小的；然後，對她打擊比較大的事情，應該是她媽媽又生了一女（就是我想不起名字的那個）一男，而且，這次大家都說「這兩個就給阿姨吧」──也就是說，她在阿姨家的地位，會被這兩個小的分走，而且，因為弟弟妹妹更小、更需要照顧，所以阿姨就花更多的心思在照顧兩個小的了。

我記得，在那幾年裡老闆的三子一直在相親、找對象，雖然人很活潑、相貌也不差，但是每次帶女朋友回來，之後總是沒下文──後來，就有人說，每次來他們家，看到那樣的環境、小孩在旁邊跑來跑去、吵吵鬧鬧，大嫂又那樣邋遢、黃臉婆的樣子（是真的很糟那種），想必大家看了都很怕自己也變成那樣吧！

其實大戶人家因為「很早就是有錢人」，所以很早就有高級的裝潢，像是木頭的櫃子、大理石的地板、木頭鑲貝石的大套組桌椅、大飯桌……，各種高級裝潢，在多年以後總是有一種時代感（或者是，過時感），如果沒有擦得亮潔如新，很容易就會讓人覺得髒髒舊舊的，偏偏，因為他們家的人都忙，又捨不得請打掃阿姨多來幾天，所以，每天被小孩折磨的屋子，就是那樣舊舊的。

大戶人家的老闆娘是有富貴氣質的瘦版老太太（從小就是千金小姐那種），衣著光潔、整齊的短捲髮、金邊眼鏡（有點像曾文惠那樣），看起來溫和，但很強勢，屬於那種就算房子租給親戚也會照算錢的老闆娘（說不能對別的房客不公平），因為強調多子多孫、大家要住在一起，所以一直說就算老三、老四結婚也要住一起──我覺得她是只想到家裡頗大，沒想到那11個小孩也會長大。

相對於老闆娘的貴氣，老闆也算是在那一輩裡面長得高大挺拔的，他們的八個子女也得到好遺傳，身材高大和稍為瘦些的各半，相貌也都不錯……不過，因為在這個環境下，那個長男的媳婦，就顯得真的比較邋遢了。

家母常常告誡我姊，男人到中年只要整齊乾淨就好看，而女人如果稍微沒精神，就會看起來像黃臉婆了──這個論點，完全可以從大戶人家的長媳得到見證──相對於長子的高大英挺，相貌跟身材都稍嫌普通的長媳，頭髮是小丸子媽媽那種捲頭，而且不像老太太那樣整齊光潔，出門也是一身休閒服（市場裡成套賣的那種），拖著一個菜籃車，雖然，很多家庭主婦也是這樣，但是真要說起來，他們家請來的打掃阿姨都顯得更有精神（而且，她們家煮飯阿姨的菜籃車看起來也比較乾淨）。

說起來，身為這樣大家庭的長媳，也是很辛苦，常常看起來一臉倦容也是應該的吧。不過，這位也會忽然來個瘋狂的行徑，像是在休閒服外搭上華麗的外套之類的，讓人有種說不出的怪——還曾經有鄰居以為她精神狀況有問題。

多年以後，老三和老四都找到對象，也終於說服老太太讓他們搬出去，才終於也結了婚、各自生了兩個小孩──所以，這是個有15個小孩的家庭。──等於是從長子生第一個小孩，到老三結婚，中間經過了大概15年左右吧。

我們在1999年搬走的時候，長子的大女兒差不多是高中生、那個我不記得名字的四女已經上小學，而結婚不久的老三，小孩大概1歲左右──一轉眼，我們搬家已經快要10年了，稍為推算一下，三女自殺的時間大概是上高中的時候吧。

這樣的情況，讓我可以稍微了解，她當然覺得自己不受重視，我這樣說，我媽就說︰「對啊，這個小孩有跟人家說過，自己沒人疼、沒人愛」，因為在家裡本來就沒有地位，而阿姨的愛又被分走了，心裡很失落，而且她又不像哥哥姊姊那樣顯眼，也不像妹妹那樣會做些引人注意的事情……慢慢的，就變成隱形的小孩了。

大家庭的生活，我難以想像……但是在大家庭裡的這個小女孩，心情可以理解。

這就是我這個週末在家裡閒聊到的，鄰居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