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5-18 15:42:33某狐

兒子【六】最終章


到了家門前,已是五更。不想驚擾屋內家人,本要悄悄入門,屋後傳來一陣咆哮喝斥,聽聲音卻是杵子,怎麼回事?我繞到屋後,杵子正與一人拉扯,神色大為激動,另外那人半側過臉來,我一看,不是誰,卻是我在城南遍尋不著的老和尚!


「住手!」我搶到了那二人中間:「杵子,你這是怎麼回事?」


「大哥!」杵子一臉忿憤難平:「這禿驢信口雌黃污衊人!」


「污衊?大師,這是怎麼回事?」我看向老和尚。他還是那副面黃肌瘦的模樣,不過這回的眼神比起上回見面時更清亮。


「是你…」老和尚看著我,徐徐才道:「…真是冤孽…」


「大哥你原來認識這禿驢?」杵子瞪著老和尚,雙目像是要噴出火來:「少在那邊故弄玄虛!大哥你別讓這禿驢給騙了,這禿驢不安好心,專來搬弄是非,兄弟今天非好好揍他一頓才能解氣!」


瞧杵子氣成這般,口口聲聲說老和尚信口雌黃搬弄是非,老和尚究竟說了些什麼?


我看向老和尚,他想必看出我的疑惑,道:「貧僧月餘前離開城南,往南方來,這半月剛到此鎮,便感覺有股兇猛的邪氣在這附近盤旋不散,貧僧沿路訪來,發現這邪氣出在兩位家中,觀察幾日,斷定那邪氣正由令尊身上而來。」


「一派胡言!」杵子一旁罵道。


「貧僧也知道這事確實太過離奇難以置信,所以請令弟讓貧僧入內與令尊一會,便可知貧僧所言真假。若貧僧無法驗證所說,甘受一切責罰。無奈令弟執意不肯,認定貧僧血口噴人,於是便有如施主方才所見。」


「荒謬不經!大哥,你也聽到了,兄弟這就把這禿驢攆出去!」


杵子說著就要動手,我忙道:「杵子!」


「大哥?」杵子看著我透出不解。


「大哥有話跟爹說,你跟大師先在外等候,記著不可對大師無禮。」


「大哥?大哥!」


不管杵子在我後面頻頻叫喊,我捏緊了手心,頭也不回進了屋,來到了爹娘的睡榻旁邊。


「爹?」


爹睡在外側,我俯低身子在他耳邊連叫兩聲他才醒來。


「孩兒有事情得現在跟您說,咱們到外間談好嗎?」


爹似乎有些狐疑,對著我堅持的語氣還是點了點頭。我扶著爹披上外衣,父子倆在外間坐了下來。


「霖子,這是怎麼回事?」


「爹,外頭來了個和尚,說是追著股邪氣追到咱們家來,又說那邪氣出在您身上,杵子把人擋在外頭了。這事聽起來很是荒謬,依您看,孩兒該拿那和尚怎麼辦?」我一邊說,一邊觀察著爹的表情。


爹聽完氣的比杵子還厲害:「這血口噴人的和尚!你和杵子快將他攆走!別讓他在這兒搗亂!」


「孩兒明白了。」




走到屋外,見杵子猶自怒氣未消地遠遠瞪著老和尚,我心裡泛起一股難言的苦澀。見到我出來,杵子急急忙忙迎上來:「大哥,你把那些混帳話告訴爹了?爹豈不氣壞了?」


不理睬杵子的問話,我逕直走向老和尚,聲音鎮定的連我自己都吃驚:「大師,難為你遠道跑這一趟,看來是白忙了。家父只是常人,並非如你想像那般。家父對大師的話非常震怒,我想大師還是不宜久留,請大師這便離開吧!」


老和尚聽了話,清亮的目光直直望入我眼裡,彷彿要透進我內心深處的幽微:「兩面非同,施主明明已經明白這層了,為何仍執意如此?」


「就因為明白過來了,所以更不能讓大師介入。」我定定看著老和尚:「這些是家務事,已不是大師該管的範圍了,還請大師聽我好言相勸,速速離去吧!」


「想不到…看得最明白的施主你,竟也是陷得最深的…」老和尚長長一嘆:「既然如此,那貧僧只有得罪了!」


語聲方落,老和尚突然向前疾撲,快得簡直不像一個虛乏老人應有。我說話間一直暗暗提防老和尚出手,見他身形一動,直覺便往後門擋去,一手邊往他抓去,未料手指剛沾到對方衣裳,觸手竟是一片滑溜,全無施力點。這一愕之間,老和尚已趁勢擠進屋內,反手推上了後門。


我跟杵子同時往後門撞去,那門竟是紋絲不動。我二人急忙繞至前門。還未進門,只聽屋內傳來嘶嘶數聲,像是野獸自喉間發出的聲響,我心知不妙,急忙搶進屋內,果然,就在老和尚的手中,一隻身形長大的老狸正不斷掙扎。娘還有女眷孩子全在一旁,娘更是不停哭叫,心知一切已遲,全身突然氣空力盡,我猛然滑落在地。


「這…這狸貓是怎麼回事?」杵子緊跟我身後看見屋內一切,錯愕不解:「爹呢?娘,月娥,剛剛這裡出了什麼事?」月娥是杵子媳婦的閨名。


「…你爹…」娘被媳婦們攙扶著,一手發著顫指向了和尚手中的老狸:「狸貓…啊啊啊…」




杵子本來不笨,看著娘的樣子和手勢,頓時明白過來,慘白了一張臉。


「不,不會的…不會的…跟咱們一起過活的不是狸貓…」杵子忽然撲上了老和尚:「臭和尚,你這是玩的什麼術法?我爹呢?你快把他還來!快!」


老和尚看了看我,輕輕扶住了已近瘋狂的杵子:「…施主,令尊他就在城南那棵海棠下…」


「呀啊啊啊啊───」混亂中,不知是誰發出了這聲慘叫。


我閉上了眼。我所害怕的,終於還是免不了以最殘忍的方式被揭露。


「冤孽啊!」老和尚用一條明黃的絲繩繞住了老狸,眉間有著不忍之色。



按:

《搜神記‧吳興老狸》
晉時,吳興一人,有二男,田中作時,嘗見父來罵詈,趕打之。兒以告母。母問其父,父大驚,知是鬼魅,便令兒斫之。鬼便寂不復往。父憂恐兒為鬼所困,便自往看。兒謂是鬼,便殺而埋之。鬼便遂歸,作其父形,且語其家:「二兒已殺妖矣。」兒暮歸,共相慶賀;積年不覺。後有一法師過其家,語二兒云:「君尊侯有大邪氣。」兒以白父,父大怒。兒出,以語師,令速去。師遂作聲入,父即成大老狸,入床下,遂擒殺之。向所殺者,乃真父也。改殯制服。一兒遂自殺;一兒憤懊,亦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