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他們動靜如風，殺人如麻，行蹤不定。

有人說，他們的成員至今身份未明，官府完全掌握不到一絲線索。

有人說，他們其實根本不是人，是來自地獄的索命陰魂，是以在其手下無人僥倖生還。

影修羅，近四年來在京城犯案猖獗的暗殺組織，人人聞之色變。據說，就連黄口小兒聽見其名，都會嚇得止住啼哭。




什麼樣的人才能成為群魔之首，統領無數詭魅莫測的魑魅魍魎？

柴田總管看著與自己僅隔一張小桌的女子，暗暗想道。

雪肌玄裳，月眉烏眸，及膝的如緞長髮並未從俗梳成髮髻，一任其滑落纖頸披散而下，形成一幕殊異的艷冶丰姿。然而，「這是一朵觸手生疼、無人摘取的高嶺之花」，柴田總管回憶起稍早主人的叮嚀。

「此番多虧您相助我家主人，事情得以圓滿解決，在下代家主再次向藤千秋致上萬分謝意。」

「客套就不必了，那二人的性命和另一所託之事，須藤不過是按著先前講定的辦理罷了。令主人事前既然付上足數酬金，一分錢一分貨的道理，我們自會竭力效勞。」

「另外…」柴田總管自懷中取出一雕工細緻的銅箱，置於桌上：「家主說，這是他對藤千秋的一點心意，萬望您收下。」

「我從不收額外的餽贈之物。」長髮麗人「須藤」冷笑：「令主人知道我的脾性，會如此行的原因只有一個。禮物儘管帶回去，有何要求，總管就直說吧！」

「是…」總管聽對方話中含怒，唯恐誤事忙道：「家主懇請藤千秋五日後傍晚嵐山歇馬亭一會，不知您意下如何？」

「我會赴約。不過請提醒令主人，下次不要再用這類方式邀請我，以免適得其反。」須藤擊掌兩下，立時有一名面目乾癟的老婦步入室內：「戶，送客！」




「生意人脾氣這麼大可以嗎？須藤。」老婦帶著柴田總管離開後，一個涼涼的聲音自須藤身後、看似無人的軒室深處傳來。

「我讓你聽我和客人的密談，不代表我給你置喙的權利。不贊同我的作法，等你殺了我取而代之後再說，朝霧。」須藤轉身，只見一個二十出頭的青年緩步走出。青年相貌平平，只能算是中人之姿，稍微引人注意的，恐怕只有那雙了無生氣、光輝黯淡的眸子深處，一點隱隱約約的殘狠之色，以及腰際懸著的那把奇薄無比的刀鞘而已。

「我沒那個興趣。」青年──朝霧面無表情答道。

「你有也不要緊。」須藤回道。因為面覆一層黑紗，遮蓋了口鼻，她說這話時究竟作何表情也無由窺知。朝霧此時在她身邊坐了下來，她於是躺倒了身子，頭枕在朝霧膝上，拿側眼看他：「如何，今晚那人的刀快嗎？」

「算快的了。」

「那你怎麼殺的他？」

朝霧聽她這一問，頓了頓沒接口，只把手移到腰側。霧光一閃，室內好似半點動靜也沒有。

小桌上，插有椿花的青瓷花瓶裡，花莖陡然從中斷折，細看卻未完全裂開，只是將斷未斷的在那上下擺蕩著。

「沒有人比你更懂得怎麼惹我生氣哪！朝霧。這可是我院子裡今年第一朵椿花。」說歸說，須藤伸手折下那束花莖，卻是放在唇邊輕吻，然後順手插上朝霧的前襟。

……明明是你自己想知道我怎麼殺了那人的。或者你要我拿你當示範？
朝霧的眼中釋出這樣的訊息。

「呵呵！」須藤笑了。

「就算我想看，那也是因為你的『殺霧』不管看幾遍都是一樣地讓人驚歎。」




「殺霧」這部功夫，源自於日本傳統武術中的「居合術」﹝註1﹞。然而居合術固然厲害，卻有個致命的弱點──不能二度出招。若非一刀命中，則對方有了防備，要憑居合術打倒對方可說是毫無勝算。而殺霧並沒有這層破綻，原因很簡單，那就是殺霧比居合術遠遠來的更快，快到一個程度，導致這部刀法在揮灑時，會在對手的眼前產生連續的視覺暫留，無數的刀之殘像接連成一片扇狀的霧影，這就是殺霧之名的由來。

朝霧第一次用殺霧殺人，是在他十七歲那年，對象就是殺霧的創造者、他的老師──上一代的「朝霧」。他永遠記得那個清晨，一名陌生的老者把他搖醒，帶他到室外一處曠地上，等在另一頭的是他平素最親近的老師。那一天，老師從頭到尾只對他說了一句話：「我們之中只有一個人能活著，而我不會手下留情。」

當他身上不知劃下第幾道裂口、而老師終於先他一步倒地嚥了氣後，老者才走上前，從地上那人的手中取走那把薄如蟬翼、卻是削鐵如泥的利刃，放到他的手中：「這把刀如今是你的了，從今天起，你就是『朝霧』。」

而他自己，則在接過那把刀後，重重的闔上眼，昏迷了一個月。



影修羅內部有個規矩，前代殺手在把一身武藝傾囊相授給徒弟後，兩人間必須有一場殊死戰。如果活著的是徒弟，那就證明他足可取代他的老師，繼承對方的名號，成為正式殺手；如果活下來的是老師，那就表示這個徒弟資質不夠，死了算他倒楣。

朝霧曾經質問過須藤這條規矩的合理性。在他看來，多一個高手對影修羅有利無弊，犯不著趕盡殺絕。須藤當時聽了，也不生氣，只說：「一套功夫有一個殺手會就夠了。如果有兩個，那兩個都不可能是真高手。」





﹝註1﹞居合術：劍道招術的一種，抽刀殺敵後迅速入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