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孩子都是從自我中心成長出來的，孩子的自我中心是發展人格與力量的必經歷程。 在支持孩子的人格力量，同時，又不增強孩子的幻覺，進而支持孩子體驗到自身存在感的力量，是我最近關注的主題。剛好，這幾日有些小事件，能用來說明這細微的歷程。

事件：寫功課或享受生活

寒假，孩子們與我有個新習慣，我們複習哈利波特電影和小說，一部又一部，不只和樹兒討論各種細節，我們也支持旦旦能理解電影細節，並理解電影底層的後設分析，那些更深的神性，以及電影工業如何在真實與魔法之間，透過科技創造視覺的幻象。

到了開學，我不知節制地，又租了星際大戰回家。 

我們從首部曲開始看，3人之中某人要負責為尚未有能力看字幕的旦旦逐字翻譯，一家人都十分享受，這神話史詩般的電影情節。

孩子們很安然地遵守這個家庭的媒體守則：

1. 週間的白日，週末的清晨，不看電影（我們家是沒電視的）
2. 如果是晚上看電影，一定要洗完澡，寫完功課，完成睡前任務，才能開電影。
3. 看電影就是專心看，可以享受冰棒，可以折衣服，可以聊天。

可是，到了昨夜，這樣的條件，被打破了。

昨夜，展爸出門帶團體，孩子們和我大約7點30，完成了所有家事。 樹哥哥利用白日的時光，把學校的功課寫完了。 旦妹妹的老師明令禁止寫作業，要求中午一定要午休，加上她昨天還有韻律課的試上，功課一共六項.....反正，到了哥哥想看電影時，旦妹妹還沒洗澡，功課還沒寫完。

樹哥哥慾望難耐：「我好想要吃冰棒，看星際大戰喔！」

旦妹妹大發慈悲：「那你躲在電腦前面看，我繼續寫功課好了。」

有一種對樹哥哥慾望的照顧動機，我答應了。  於是，電影被打開，樹哥哥開心地享受他的大餐。 這時，我做了個錯誤的選擇，我留在電影旁邊一起看，而不是請樹哥哥用耳機聆聽，讓自己留在寫功課的旦妹妹旁邊陪伴。  於是，旦妹妹所有人格動力的挑戰就被擾動了。  

結局是，旦妹妹受不了跑來窩在我身邊看電影，一邊掛寄著沒寫完的功課。 在9點我喊停關機之後，旦妹妹同意草率（克服她的完美需求）地寫完功課，趕緊去洗澡，在9點30分，全家上床完畢。

這故事的中央，有無數的溝通，這些溝通對話，有親職的示範與功能，讓我來記錄。

1.「不公平，為什麼他可以在學校寫功課，而我不行」

「不公平」似乎是旦旦最近的發展主題，別人擁有的，若她羨慕，台詞一律是「不公平」 最明顯的，是前天，旦妹妹要去試上舞蹈課，這時候，全家才正在火鍋店坐下，幸福地看著廚師熱炒洋蔥的石頭火鍋，等著水開，還沒開始大快朵頤時，旦妹妹卻要離開，趕6點30的舞蹈課試上。  

她說：「不公平，為什麼你們可以坐在這裡，大家一起吃飯，又聊天，而我都不行」

我說：「旦旦，是的，妳可以認為不公平，而妳能選擇擁有什麼，不可能擁有每一種好。」

我問：「白雪公主漂亮嗎？」，「漂亮」她回答。

我問：「白雪公主聰明嗎？」，「沒有，她很笨」她回答。（註1）

我問：「媽媽漂亮嗎？」，「？？嗯？？」她臉紅害羞。 我說：「好，你不認為媽媽漂亮，對嗎？」 她點頭。

我問：「那媽媽胖嗎？」，「嗯！！」她點頭，並偷笑了。

我問：「那媽媽聰明嗎？」，「聰明」她大聲驕傲回答。

我說：「對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菜單，不是每一種好東西都能放到同一個人的菜單的，每個人都會擁有些好東西，也都會擁有一些要學習的地方，這是真相，即使不開心你都要接受。」

我問：「妳想要學跳舞嗎？」 她點頭。

我說：「那不去跳舞跟我們在這裡吃火鍋，或是，放下火鍋先去跳舞，回家後在家吃火鍋湯，妳選哪一個？」 這時，她安靜了。 然後，看著時鐘，開始催促我：「媽媽，快點，時間到了，我不要遲到。」

基於這個先前經驗，在她昨日喊著「不公平，哥哥都可以在學校寫作業」時，我說：「妳喜歡妳的小方方老師對不對？」 她點頭。  「那妳就要知道，小方方老師就是她，她會給你們很多快樂驚喜的地方，也會嚴格規定你們要午休，這是一起的。 就像白雪公主，她美麗又善良，同時，也要有點笨，這就是白雪公主的命運，如果她不是有點笨我們就沒有白雪公主的故事可以看了。」 

於是，小女孩放下了。  甘願而放鬆地，打開作業開始寫。

2.  當樹哥哥和我窩在電腦前看星際大戰時，她又說了：「不公平，為什麼你們兩個那麼舒服，又看電影，又吃冰棒....我不行呢？」

我說：「是的，旦旦，我們現在很舒服，而妳很羨慕。」

「這不是公不公平，而是選擇。 媽媽允許妳，可以現在過來跟我們一起看電影，可以現在吃冰棒。  只是，妳還是要準時上床，功課沒寫完，我不會逼妳。」

這裡，有個超越一般父母的概念。 一般父母，都會否定孩子的話，可能會這樣回答：「舒服，不會呀，妳在那裡寫功課，不是也很舒服。」 或是，壓迫孩子：「是妳功課還沒寫完的。」 在這裡，我的公平就是，既然破壞了家庭規矩，那就是，全家都有共同的自由抉擇。  而我，基於旦旦平日對功課的忠誠與負責，甚至試過於完美主義，我選擇一個機會，支持她能放鬆，能願意犯規與犯錯，這是在培養她的人格彈性。

妳猜，旦旦怎麼選擇？  她選擇繼續寫功課，安靜下來，不說話了。

而我和樹哥哥，也很節制地，壓小音量，絕不討論。

這讓旦旦把六項功課的前五項，都寫完了，只剩下最後一樣，還沒寫。

3.   「媽媽，我也好想看喔！」

「如果這是妳真心想要，那就來看吧！」

於是，旦妹妹來到我們身邊，大約看了半小時的星際大戰，我們看的是第二集，安納金觸犯絕地武士的禁忌，跟米拉達女王談了戀愛。  最精采的，是在我們按下停止播放艦時，男女主角正越靠越近，我大聲喊：「他們一定會生小孩。」 旦則大聲喊：「不行，不能犯規。」 （註2） 「一定會生小孩」「不要犯規」「一定會一起生小孩」「不要犯規」「他們不生小孩，就沒有天行者路克了」「不要犯規」...兩人一起一落，像唱歌一樣，樹哥哥說：「妳們兩個很好笑耶！再說一次，超好玩的。」 就在謎底揭開前，看著男女主角越來越近，大家都太緊張了，我們把電影關掉，時間剛好9點。

對我而言，孩子的慾望和渴望，我選擇有節制地支持。

當旦旦已經忍受不看電影獨立寫功課半小時了，卻又那麼想要加入媽媽與哥哥的快樂時，我選擇支持。  對於孩子的慾望，孩子需要有被滿足的經驗，同時，要學會節制。 然而，學習節制慾望，不是藉由外力，而是透過內在的自發。 我認為，旦在前30分鐘，已經體驗了節制看電影的慾望，專注在功課責任的完成。   接下來，我能提供的節制練習，就在，堅持，9點要把電影關掉。

於是，我為旦旦創造了機會：「可以允許自己功課，不要那麼完美」她草草地完成最後一項功課，同意可以不要著色，對我而言，這是人格上的突破。 擁有彈性，不會受拘束於，一定要得到好分數，或是，一定要很美。

這裡，「不公平」是孩子的口頭禪。

而人生的幻想則是：「我可以不用承擔就要到我想要的」

我想教孩子的是：「妳可以選擇承擔與獲得，這兩者是同時發生的」

「妳可以選擇留下來吃火鍋，承擔失去試上的機會，下次，是什麼時候還不確定」

「妳可以選擇過來看電影，功課寫不完的後果，則是妳要承擔的」

這裡，「想要什麼都稱心如意，什麼都好」是孩子氣的幻想。

而我教孩子的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運」

這份命運，很重要，在妳的眼中，有好也有壞。

然而，在命運更大的眼光，每個看起來的不好或弱點，最後，都會有更大的安排。

睡前，樹兒問我：「在哈利波特死神的聖物中，為什麼榮恩明明警告哈利說不要說”佛地魔”的名字，因為有追蹤咒。 而哈利還是故意說？」  我問：「他說了的結果是什麼？ 」 樹兒：「他們就立刻被抓了，最後，害了多比死掉。」  他眼睛中有淚光。  我說：「你心疼多比，想說：『如果哈利聽榮恩的話，多比就還活著，是嗎？』」他點頭。

我說：「媽媽也喜歡多比，心疼多比死掉，媽媽也幻想過，在最後和平降臨時，多比如何還在，會有多開心。 可是，媽媽知道的是，如果他們沒有被抓走，就不會知道貝拉的祕密，不會搶到貝拉的魔法棒，就不會去古靈閣，找到藏在金杯的分靈體。 也就沒有最後的大勝利了。」

樹兒同意地點點頭。

我說：「我們都會犯錯，這些錯誤，是人格的陰影，哈利，就像是星際大戰的史納金一樣，也像是年輕的鄧不利多一樣，他們心中都有陰影，自大的陰影，驕傲的陰影，不服輸想要自己很強的慾望。」 ，「 而一次次，透過犯錯的後果，失去所愛的傷痛，透過這些來學習，我們才學會承認自己的陰影，凝視自己的陰影，然後，願意呼喚自己的陰影，直到我們越來越成熟，像是，老年的鄧不利多，像是星際大戰的歐比王一樣。 這也像是，地海傳奇中，格得領悟到，那從死亡來的影子，真名就是格得一樣。」

樹兒失落的淚光消失了，取代一種理解的閃亮眼神，他點點頭，又舉了些我們一起閱讀的神話故事或電影的例子，然後，就睡著了。

這些，都是我教導孩子的核心世界觀。

8歲的女兒，11歲的兒子，因為，對認知的複雜度掌握力不一樣，我們以不同的語言來述說。  我想給他們的，是「允許犯錯」「願意承擔」「離開幻想接納真相」「信任更大的存在」「一次次承認陰影，學習成熟」

註1：

孩子白雪公主版本，其實是，九歌兒童劇團「愛上白雪公主的小矮人」。「白雪公主笨」是展爸的觀點。 她看不懂半月的手語，聽不懂半月要表達的愛意； 她分不清巫婆皇后的動機，一次次讓自己遇害，一次次等待別人來拯救。  在我看來，這不是"笨"的形容詞能詮釋的，有更深的，社會加諸在女性身上的貶低。

註2：

安納金是天行者路克的爸爸，電影說他：「原力超強，然而，心中」充滿恐懼與陰影，不適合擔任絕地武士。」 絕地武士，是要遵守誓約的，不談戀愛，練習大愛。  我認為，這些後來，這場禁忌的戀愛，所引發的陰影，不單純是安納金內在渴望超越和恐懼的陰影，還有整個絕地武士，結構的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