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在娘家，見識到妹妹管教菘。 菘故意翻掉”他媽媽與姨丈（展）正在玩的棋盤”，在妹妹管教時菘哭又尖叫，引發妹妹繼續狠狠地管教，超過40分鐘的艱難時刻。 在場除了妹妹與菘的聲音之外，大家都很安靜。

當時我抱著昕，自己頭痛著，無法發揮任何功能。
樹兒安靜在一旁，事後他說他有些害怕自己也會被罰站。
我正在感受妹妹的心意，以及何以她如此強烈管教兒子的用力，心疼她的痛也心疼菘的苦。

而當時，我頭痛，是因為我認真地在模擬妹妹的心識，一個被迫只好使用越來越強的威權管教的父母。 模仿妹妹是自己的私心與自利的需求；因為我正在寫一本給父母的書，我告訴自己，使用威權是大多數父母的憑藉，若我無法感受到這部分，我寫出來的書，只能唱高調。 我試著調整自己進入妹妹的狀態，讓自己心裡使用威權的心識，被召喚出來。 （喔～ 原來我的頭痛，就是進入威權狀態的生理症狀之一呢~）

此刻獨處，將這段故事書寫出來，才釋放了當時的能量，我真的感受到悲傷，這悲傷包裹著當天被我召喚出來的心識，一種《愛與害怕，驕傲與卑微》交織在一起的複雜。 給予自己深深的治療。 我同時也想要，給妹妹一個深層的同理。

我與妹妹，成長於同一個家庭，我與她，心裡都有著童年家庭與社會牽扯出來的聯繫。 那就是，「我在這社會，要如何獲得尊敬？」 我與妹妹，各自選擇了自己的方式：我讓自己變成老師，真實呈現自己內心深處的反思，來獲得肯定。 妹妹有她超強的親和力，在交往圈裡獲得自然的喜愛與尊敬。 但我們倆，也還涵蓋著童年家庭貧窮與社會階層帶來的卑微感。 我用去除世俗標準與解構既定觀念的努力，來釋放自己獲取自由。 妹妹使用經濟的優勢與物質上的優渥，來感受自由。 於是，對於教養孩子，我選擇支持孩子暫時的壞，函容孩子更完整的心性。 妹妹選擇堅持管教孩子學會好，對於孩子暫時的壞出現時，除惡必盡。 這樣的選擇，讓我們家樹兒，更依戀地窩在爸媽羽翼下，延緩他面對社會競爭的壓力。 而菘，在學校與社會，都是亮麗的明星孩童，只是在跟母親的關係裡，既衝突又糾纏。

那天，菘看到他最重要的媽媽與他喜歡的姨丈，在玩一種看起來很好玩但是他沒玩過的遊戲，他沒有參與，於是他一下子就衝過來，用一種破壞的行動，來表達他心裡強烈的羨慕。 平日，若妹妹抱昕兒，菘也會用哭的方式來表達他心裡的危機感，妹妹還蠻喜歡菘這時候的不愉快，在管教他之餘，帶有欣喜的寵愛味道。 但是，那天菘的衝動破壞行為，棋子與棋盤大聲落地的聲音，讓全部的人都嚇到了。 遊戲被中斷的妹妹與展都立即進入生氣狀態。

敏感如小動物的菘一定立即感受到情緒環境的龐大，在妹妹還沒開口管教他之前，他先發制人地尖叫哭泣。 這行為引發妹妹更堅定地要掌握他，妹妹說：「想哭嗎～ 那你就繼續哭5分鐘。」，「哭，繼續哭。」 於是，菘帶著驚嚇想取悅母親又不願被控制的掙扎，強烈地斷續啜泣與無助的眼神。 妹妹在感受到兒子威脅的情況下，持續堅定地擺出大撲克臉。
控制與輸贏變成當時的主題。 溫柔與互相瞭解已經被遺忘。

我進入妹妹心識的身體，感受到頭漲痛與恍惚，雙腳有一種懸空不落地的漂浮感。 覺得世界搖搖欲墜，我唯一能掌握的可能就是舊時會的方法，否則會有一種死亡的錯覺。

即使是平日練習那麼多靜心的我，當我進入了一種母子間深層的連結，同時有著卑微議題和權力控制的雙重糾結時，我也進入了暫停流動的執著狀態。 那就是，堅持本來堅持的，用盡力氣堅持自己的堅持。
頭痛後我的脖子肌肉開始緊繃，整個又脖子與肩膀，緊繃與疼痛了24小時。 （我已經半年沒有這樣的緊張肌肉呢～）

進入那心識狀態，引發出我內在原有未解決的能量。 這兩天，我與樹兒之間，也有兩次進入類似但規模小很多的管教互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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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突然與有些不講理的，跟樹兒說「媽媽以後都不餵你吃東西了。」（樹兒只有在學校和自己家，自己吃東西吃得好又快。 在吃飯有電視存在的阿嬤與外婆家，都得依賴被人餵才能在時間內吃完東西。）
我的堅持引發了樹兒的堅持，他說：「我只要在學校和我們家自己吃。 在這裡（指外婆家）我不要自己吃。」

我發覺，平常的我，在管教時，焦點在於「我的內在，孩子的內在，還有我們倆間的交集。」 而那次，我的意識焦點在於：「我堅持的理念是對的，孩子如何不聽話，老公如何不支持。」 當我意識焦點變了，原本樹兒很好的表達，被我詮釋成「歪理」，被我嚇一跳不認同我卻試著與我站在一國的老公，他不認同我的表情就變成賭氣的焦點。
啊～ 真是難搞啊，當時的自己。

我發覺，原來一個使用威權的人，內在意識焦點與狀態，是如此的啊～

而孩子也很有趣，樹兒被我的固執引發了固執，他憋著嘴委屈著臉鼓著腮幫子，堅持要我們餵他吃稀飯。 平日的我，是最擅長與樹兒的固執相處的，因為我既頑皮又溫柔，還詭計多端。 只要讓樹兒笑與輕鬆，我們母子兩最擅長各退一步，尋找需求交集。 而為了讓樹兒笑與輕鬆，我也會支持自己愛自己的方式，讓自己輕鬆與有創意。
平日，「當下的人，包括我和樹兒，以及兩人的愉快和關係的互相體諒」是重點。
而當我進入一個想要掌控的威權心識時，「堅持原則」就是重點，其他都退為其次。 但是當把死的沒人性之管教原則放在最重要的位置時，失去人性的我讓兒子也失去人性，兩人進入一種比誰強的鬥爭狀態。

我忽然可以明白，何以阿祖與樹兒經常進入衝突狀態。 因為一輩子光明磊落認真盡責的阿祖，他挺著胸直著腰，一身傲骨的他，是有他的人生理念。
而樹兒這孩子，也是一身傲骨。
若有大人拿理念來壓他，忽視了他，看不見他當下的人性。 他定也立刻泯滅自己的人性（當然是無意識的），回應已強硬。 3歲的他還太弱，他最大的強硬，就是無法停止的大哭； 4歲的他長出了力氣，使用強硬的他，學會做出頂撞大人的行為。 （雖然比起菘來，還是溫柔多了。）

記得有一回，樹兒生氣發狠，故意撞桌子讓桌子撞我。 我也立即回應自己的生氣，我大吼著：「樹～ 你撞到我，好痛。 我生氣，我不喜歡你作的事。」 這是帶著強硬表達自己人性的方式。 那時候，樹兒雖沒有立即柔軟回應，他睜大眼睛看著我不說話呼吸著。 他正在與他的人性連結，也在心裡感受到他行為上的錯誤。 於是我立刻溫柔起來，「你剛剛在生氣，可以告訴我氣什麼嗎？」

那天，我堅持以後不餵樹兒吃飯，犯了大忌，說了一個自己日後沒把握做到的話，簡直是拿大話砸自己的腳。 （我的親職理念第一信條，父母要說到做到。） 那是我自己泯滅自己的人性，在堅持原則的同時，也正在傷害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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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歡喜有這麼多學習與發現。 我許了諾要寫一本書給父母時，潛意識裡立誓要瞭解平日使用威權的父母，要進入他們。 不使用威權，使用人性溝通的我，不認為自己好，而是認為自己幸運，在這個世代，在管教的道路上，選到一條較少失敗的道路。

我也很歡喜，自己有機會召喚出內在《愛與害怕，驕傲與卑微》的糾結能量，恢復了自己更完整的人性。 同時學會以一種更有聯繫的方式，溫柔而堅定地與自己如此複雜的內在同在。

那天，大約10分鐘，我意識到自己的狀態。 用工作時間到了的理由，我逃開與樹兒的糾纏管教關係。 2個小時候再次見面時，樹兒衝過來抱我，用一種很親暱的口吻喊著，「媽媽～我想念你。」 我也回應他同等的想念，抱著他好一陣子。
我與樹兒有好多好多，一起玩一起說話的好關係，這次對峙的立場，反倒讓我們更想靠近。 我明白這樣親密關係的資源，若不繼續累積，也是會用盡的。

「管教三分，得陪孩子玩七分。」 這是引用演講聽到的一份資料的叮嚀。
陪孩子玩是關係裡的存款，我與樹兒的存款是鉅額，經驗一次我的小實驗，於關係無損。

樹兒得學會面對周圍許多堅持理念，不把孩子當下情緒視為要第一同理的管教人士。 這樣的樹兒，得慢慢學會，如何與這些人互動相處，比他們更堅定地擁護自己的人性，進而誘發那些人，將原則放在談話上，同時能領會與回應彼此人性的脆弱和衝突。
讓孩子從我這兒練習開始吧！

我也開始學習，清楚自己的理念，同時在關係的互動裡，讓樹兒練習與一個有管教理念又能聆聽的人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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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本的兒童中心，並不是以兒童的理念為中心。 而是以當下兒童的人與情緒為中心，先聆聽後，讓孩子處於一個平穩狀態後，再與之討論溝通。 再與孩子討論溝通時，把大人的理念放出來，並同時聆聽孩子的理念。

許多人本工作者，學會聆聽孩子的情緒，以孩子的人性為中心時，不太會表達自己的情緒，還有堅持自己人性的完整。 因此，掉入一種被不以為然的人批判為「寵壞小孩」的陷阱。

是啊，若只有溫柔，沒有堅定的堅持，不是真的人本，也泯滅了自己的人性，的確會寵壞小孩的。

因此，我主張，不是以兒童為中心。 而是以當下流動的人性與關係為中心。
同時，使用人性為中心的人，也得更清楚釐清自己的理念，並學會聆聽孩子的理念。
而更深的功課則是，能意識到自己的心識狀態，是否被環境勾引出原本自己無法接納的深層人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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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與妹妹的關係裡。 以下是我寫給妹妹的信。




親愛的玲：

我們倆一起長大，卻一直到生了孩子之後，才親密起來。
生了小孩以後，我得到妳好多照顧，回媽媽家讓樹與菘一起玩，是我這幾年最快樂的時光。

菘是我很愛的孩子，他像我們家族，有活力衝動且情感豐富。
我猜妳也很愛樹，他的乖巧柔順是妳喜歡的。 如同我羨慕菘的勇猛一樣。

那天下午，妳認真管教菘。 不曉得妳是否後來頭痛肩膀肌肉緊張？ 我跟著妳一起投入認真管教小孩的狀態，連我都頭痛與肩膀肌肉緊張了呢～

小時候，妳曾經羨慕過醫生家的孩子有套書和玩具，現在，妳也給菘好多最棒的玩具。
小時候，我最羨慕開書店的人家，現在我也給自己和樹整牆整牆的書。
我們好像，在養孩子的同時，也在滿足自己童年的渴望。

我們倆，小時候，都是很乖的孩子。
記得有一次，妳因為飯吃不下，偷偷地把飯到在水溝裡，然後跟爸媽說吃飽了。 後來被發現說謊因而被海扁一頓。 記得那次爸爸打到抓狂了，羽毛球拍的木桿子斷掉，媽挺身在妳和爸爸間，不讓爸爸繼續打妳。 我們幾個孩子好害怕，在一旁不敢出聲。

那次，妳學會什麼？ 我們學會什麼？
雖然爸其實不常打小孩，但媽後來幾次說起那件事，還心疼的落淚。

我猜，妳現在當媽了，也許能懂當年爸爸的心情。

那天，妳管教菘，叫他繼續哭5分鐘時，我其實很心疼，很想擋在妳和他之間，讓他能好好呼吸。 但是我不敢這樣做，我只是忍不住，用手去順他的背。 若我更勇敢一點，其實想要抱抱妳，表達我對妳的愛。 （如果我這樣做，我們倆可能會害羞與尷尬吧!）

我能懂，妳當時認為「這孩子這樣，不管教不行。」「他不該破壞大人的遊戲」「他不該作錯事還尖叫大哭。」 我覺得菘是個能量很強的孩子，妳一定發現，從以前到現在，妳得越來越兇才能鎮得住他。

可是，我還是想，是否有一天，妳可以發現，先讓自己呼吸順暢，先讓菘從驚嚇中鎮定下來，再管教，也許不用費這麼多力氣。
我猜啊那天，菘是因為羨慕你們兩在下棋，才做出那種行為的。 妳會說，「說自己要玩就好了，幹嘛打掉人家的棋盤，我們又不是不讓他玩。」 是啊，我也不知道一個孩子要長多大，才學會原來可以用說的。 如同菘要學會當妳抱昕的時候，不會不愛他一樣。

我有時候管教樹兒，也會有妳這樣的生氣。 心裡一直有個聲音「這孩子這樣不行。」，我覺察，那是我害怕，「自己教出一個壞小孩。」 當母親的我們，真的承擔好大的責任感。 可是我後來發現，教小孩要讓孩子記住我們的話，是在與我們關係好的時候。

菘很愛妳。 所以妳好幾次使用「再這樣媽媽就不跟你說話」來當成管教的籌碼，都非常有用。 因為妳成功地挑起孩子最害怕的一件事情。 孩子永遠永遠，都會期待父母的愛。
我在工作時，遇到很多青少年，他們表面看起來，「寧可作自己，也不願被父母約束」
那些孩子，真的放棄求取父母的愛了嗎？ 在我的觀念裡，他們只是把被愛的需求放後面，藏在很深的地方，並沒有放棄（因為他們認為即使放棄自我，也要不到愛。）。 他們長大了，父母不愛他們不涉及生死的威脅時，他們決定先為爭取自由而用力抗爭。
但每次，妳使用自己與兒子的愛，當作管教的籌碼時，我總是捏一把冷汗。
因為，我們和孩子之間的愛與良好關係，孩子對我們的信任，是他一生幸福快樂的根本。

不知為什麼，我對菘有一種比妳還多的信心，相信他已經懂事了。 只要蹲下來，看見他，尊重他，他已經學會尊重別人，體諒別人。 菘的這種能力，比現在的樹兒還要好。 這是妳使用強烈的管教方式，已經成功地教給他的。

而我建議，妳開始改變管教方法，用更柔性一點的方式，會支持菘的成熟，繼續往好的地方發展。 我是擔心，妳不改變策略，堅持現在很兇的方式，得越來越兇才夠力呢！

每個孩子的成熟有不同的階段，父母也可以用不同的管教階段。
我在跟妳學堅持，希望妳也跟我一起學放鬆。

有一個妹妹同時生孩子，孩子們可以同時長大，真好。

姊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