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吃飽飯的遊戲時間，
樹兒想騎扭扭車，他抱怨我的東西擋路，
要我清理空間讓他能自由嬉戲。

我答應他，手上卻有快要睡著的ㄉㄢˋ，
我請展幫我忙，為樹兒理出空間。

展正在網路為我訂書，
他想完成訂書程序，沒聽到樹兒一次次要求。
我融入哄女兒睡覺的專注，聽到他的呼喊，
認定那是爸爸與他的事，忘記展經常會聽不到各種索求聲。

忽然，樹兒騎著扭扭車筆直撞過來，
「碰──」好大一聲，
車子撞到我身前的桌子，桌子又撞倒我。
我嚇一跳，ㄉㄢˋ也清醒。

「樹，媽媽不喜歡你這樣做，
你嚇到我了。」我正眼凝視大聲說。

眼前的兒子睜大眼睛也看我，
「因為你們都沒人理我。」

一時的氣，讓我沒聆聽他，
我說，「我把整理地板的事情交給爸爸了，那是你和他的事。」
「現在我要說的是，我和你的事。」
「你撞到我，我要你說對不起。」

樹兒看我，臉上文風不動，
「我不要說對不起。」他堅定。

「是因為你現在說不出來，還是因為你覺得我也對不起你？」我與他核對。
「是第二個。」孩子堅持他也有道理。

「好，那我們兩都在生氣，不適合說話。」
，「現在8點50,長針指到12我再跟你說話。」
暫停法則，這是我處理2人生氣的習慣。

「12不夠，我要指到6.」孩子為自己說話。
「這樣有40分鐘，很久喔～ 沒關係嗎？」
記得樹兒老忍不過10分鐘，會過來趴在我身上哭。

「沒關係，我可以。」男孩長大了，一臉堅定。
「好，就這樣說定。」我也帶著豪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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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5分鐘不到，孩子躺在沙發上睡著了。
他睡著的小臉，還有著堅定。

看他睡著，我心疼，我不太喜歡兩人沒和解就睡著。
抱他到床上，我親親他，在他耳邊說，
「媽媽沒生氣了，在我心裡，我們和好了喔～」
看他漂亮可愛的模樣，忍不住在他肚子說，「媽媽愛你。」

那天晚上，睡在爸爸身邊的樹兒，
不停地滾過爸爸，越到我身邊，抱我。
這不常出現的狀況，我詮釋成他與我的和好。
半睡半醒的他，為自己心裡未完成的渴望，滾到我身邊，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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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歡，樹兒生氣時，依然直直看我，
我們兩，真實地面對自己的生氣，
也毫不畏懼地，迎接對方的生氣。

這麼真實的坦然，即使是生氣，
關係依然是良好流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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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有個說話大聲，聽起來總像是生氣的阿祖。
阿祖大聲要求樹兒時，樹兒常轉頭不看他。

我為這情境尷尬，也知道無法多作什麼，
因為無論多作什麼，都會損傷兩人此刻的本然；
他們倆無法溝通，不是沒有愛，而是兩人的本然樣貌撞上了。
（我常事後與樹兒談阿祖的大聲，
樹兒一次次表達，他對阿祖的愛，以及他不會為他改變的現況。）

阿祖大聲權威慣了，是一大家族的長者，
他連面對祖先，都是挺直背桿的。
阿祖沒遇過這麼”不乖”的晚輩。

阿祖不會軟言，他想要子孫打招呼的立場，也正得不得了。

樹兒還沒長大，學會堅持自己又顧全大局的複雜與成熟，
他還只是，練習堅持自己的聲音，探測自己力量的男孩。

被聆聽慣的他，無法聽出阿祖大聲吆喝的聲音裡，有著愛與無奈。
他站直不反應，是為了護持自己立場，同時不對阿祖生氣。
或者，他也不信任，阿祖聽得懂他，
或者，他自知內在的男性力量，比阿祖還小很多。

其實，四代祖孫兩的關係還蠻單純的，
只要旁邊的中間兩代，不急著化解，不嘗試幫忙。

我覺察自己有時想要求樹兒改變，對阿祖更積極親切，
這要求的背後有害怕被阿祖認定為教導不週的母親，
或是，背後有心疼阿祖被遺棄的落寞。

我習慣不因害怕而行動，所以每次都穩住了。
我也知道，心疼是自己的，不能要兒子為自己的心疼作改變。

於是，幾次下來，我學會照顧自己的尷尬與心疼，讓他們兩自行處理。

我的智慧告訴我，樹兒會長大，樹兒的力量會更多，他會學會與阿祖真實的親密。
我的智慧告訴我，樹兒會長大，他也會學習禮貌，那時會多些和諧。
於是，我會在一個人的時候，多多祈禱阿祖活得夠長，能等到樹兒長大。
我會在要去阿祖家前，認真跟樹兒說，「要大聲跟阿祖打招呼喔！」
「因為阿祖很重要。 沒有阿祖，就沒有阿公，就沒有爸爸，就沒有你。」
「阿祖喜歡人家跟他打招呼，我們這樣做，是很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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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我期許一個內外一致的真實孩兒，
不曾教導他太多的禮儀和應該。
我就得，一次次處理這種情境下，自己的衝突與尷尬。

有時會羨慕小姑的孩子，樹兒的表哥軒，
如此甜美有禮貌，真心的，開心的，與長輩打招呼。
那裡有小姑的內在真實，對父親祖父的尊敬與愛。

而我與展，都是愛好孤獨的社交低能，
樹兒的不機靈，真是我們兩養出的孩子。

樹兒上學後學會更多社會禮俗，
學會很可愛的妥協。

那天到餐廳吃飯，
餐廳的阿姨專程為他倒好多次的白開水。
我要他跟阿姨說謝謝，
他說，「唉呦～（吐舌頭）謝謝謝謝謝謝謝謝」
他皮皮地笑，皮皮地謝謝。
語氣裡有他的無奈，他順從我的提醒，說好多次表達他的「我知道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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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個真實的媽媽，我認真率直地表達自己的生氣，
同時溫厚堅定地承接孩子的還擊。

樹兒有一個很能真實生氣的媽媽，
他會越來越長出足夠的力量。
陪他面對未來外在世界的多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