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去世14個年頭，失落的哀傷走得差不多，
重新敘說父親的故事，也為父親在我心裡的”活”注入新泉。
夢境裡，父親恢復他的完好體面，到我此刻的家拜訪，
生活中與家人聊起他時，懷念中有釋然。（家人的遺憾也淡了）

猛不然，昨夜哀傷來訪，
生命像是迴旋的樓梯，
即使高度深度不同了，
某個方位的窗口依然有過去的風景。

作心理工作的我明白，
纏綿難捨的不是純粹的哀傷，
而是哀傷中摻雜的罪惡感。
家族系統排列裡將罪咎感與良知放在一起，
那是愛的靈魂特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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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傷的訪客，是風和雨邀請來的，
乍見屋子裡忽然有哀傷罪惡的訪客，
我恭敬歡迎地請她上座，
聊天敘舊後，恭送她在陽光下蒸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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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和雨是樹兒為我布置的舞台，
讓我娓娓道來。

樹兒有片喜歡的音樂CD，
是兒童劇迷宮的原聲CD。
樹兒喜歡跟著唱，清亮的童音唱出主角果凍的心情。

昨夜睡前，樹兒玩爸爸的手機，
忽然發現一通簡訊，「媽媽也想念你們。」
那是週末我停留台北，回樹兒「媽媽，我想念你。」的簡訊。
剛收到簡訊的樹兒頗有感受，
他回到思念的氛圍，嚷嚷著要唱果凍的歌。

子夜，音樂從客廳流竄到臥房，
我陪他一起唱歌。

「找不到回家的路，怎麼走都是流浪。
一個人捉迷藏，一個人藏到天亮。

一隻蝴蝶坐在角落地哭泣，
一頭大象站在屋頂上。

螢火蟲圍在我身邊，
小蜻蜓像我一樣悲傷。

今夜我是多麼孤單，像隻船漂進了大海，
今夜我是多麼孤單，像風箏飛不到天上，
今夜我是多麼孤單，像落葉找不到方向。

今夜我是多麼孤單，孤單～孤單～

孤單～孤單～」


唱完歌，樹兒放心了，
安靜凝視天花板，
進入他睡前的冥想。

行禮如儀的，我與展會在此時聊天，
我們兩聊天的低吟是樹兒最好的催眠曲。

聊著聊著，我心思感受到今夜的滿足，
我抱了昕兒一整個晚上，
她從8點半就躺在我身上滾動，安眠。
感受放鬆的昕兒甜甜的睡在後方，
感受與展用催眠的夢幻語調閒聊著，
聽見樹兒即將入睡的規律呼吸。
我忽然覺得很幸福，
忽然明白，何以我無法忍受與孩子的夜晚別離，
我感受到家人都在身邊安眠對我的意義。

忽然，哀傷從很深的谷底來訪，
話說一半的我停嘴，
呼吸著，辨識哀傷的源頭。
我跟展說，「停一下，是帶著罪惡的創傷來了。」

我想起父親的驟然離去，
知道他生病卻沒回家的我，
那一夜在新竹的輾轉難眠。

我怎麼會沒有連夜趕回呢？
事後多年我還經常翻著火車時刻表恍神。
即使14年去了，心裡還是責怪自己，沒有回去。
隔天看到父親時，
他身上插了10多根管子，已經失去意識。

跟著救護車北上轉院，
焦急的在手術房外等著。
從手術房出來的他，
頭髮被剃去，
開腦手術來不及喚醒他。

為了每日四回的加護病房探視，
我們輪流窩在加護病房外的小小休息室。

我還是珍惜能看到他，
能摸著他的手，
能聞到他的味道，
能看見他沈睡寧靜的表情，
能為他洗手洗腳擦澡，理理其實很整齊的衣服。
能說話給他聽，或驚喜看見他的眼淚。

那一年，大弟當兵，小妹即將瀕臨她的情變，
那一年，祖母才剛入土，住了50年的老家，被拆成一堆廢土。
夢裡常出現童年的日記在碎瓦殘礫裡飛揚。

我的生命原來中斷在我一聲聲的自責裡，
那也許是生命裡第一次的後悔，
第一次的愧疚，第一次我無法面對自己的選擇。
媽媽描述著，失去意識前的爸，唸著我何以還沒回家，
媽的輕聲緬懷，像是鞭子責打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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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哀傷的訪客帶來這些回憶，
我熟練地敲著驅散情緒能量的穴道，
唱著果凍思念父母的歌曲，
創傷罪惡感的評估指數，從10降到1,
我停止敲擊，放鬆地深呼吸。

我轉身摸著昕兒微汗的頭皮，
像極了當年父親光頭的質地，
稚嫩昕的與中老年的父親，有著相似的人味。
昕兒的生命像棵小樹，蓬勃地朝天展枝葉朝地紮深根。
父親的生命像好風，時時護持著我，每日的旅程。

創傷罪惡感散失後，
我能如此踏實地回到那一段時空，
那一段早已封印的感官記憶。

道別內在哀傷的過程如此纏綿，
無法道別的哀傷通常是罪惡的牽絆，
為了訴說良知的無辜。

我認了自己的罪，擔了自己對命運無知的選擇，
於是，哀傷能真摯地來訪，
哀傷，能甘願地回到陽光下，蒸融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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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個老師曾經預言，
我的生命這幾年的工作徹底的清空，
將舊的制約掃除，
為的是生命的下一循環，
有更大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