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程煐的上乘的戲曲評論之作:《讀曲偶評》
清代程煐的上乘的戲曲評論之作:《讀曲偶評》
[按]此曲評是安徽天長人程煐(1746—1812)所作。在乾隆四十四年(西元1779年),因父程樹榴受誣告於為它人寫的序文裡『借天以毀聖』,其父程樹榴被斬立決,而他原亦被判死秋決,而後減為永遠監禁,被關入大牢十多年後,於新帝嘉慶即位後的第二年改判謫戍,嘉慶三年(1798年)到逹流放眾多文字獄受刑犯的黑龍江齊齊哈爾,當時稱為卜魁之後的10天內寫成《龍沙劍傳奇》。而程煐到嘉慶十八年死於卜魁都未獲釋。其《龍沙劍傳奇》,埋沒百多年,近來年始發現而問世。其作因為自己的遭遇,所以托此一神怪劇來澆一己塊壘及諷貶世事。
他的這一篇曲評,附於《龍沙劍傳奇》之首,做為題辭,可以就中看出他對南北曲一些作者及其作品的評價,他所崇敬的四位劇作家是《北西廂》的王實甫;《琵琶記》的高明;四夢的湯顯祖;五種曲(《西園記》、《綠牡丹》、《療妒羹》、《情郵記》和《畫中人》)的吳炳。他評:
王實甫是曲之『聖』者,其作《北西廂》特色乃『絕世丰神』
高明是曲之『中行』者,其作《琵琶記》特色乃『天然本色』
湯顯祖是曲之『狂』者,其作四夢特色乃『雄麗』
吳炳是曲之『狷』者,其作五種曲特色乃『清華』。
並讚當時的傳奇作者張堅的《梅花簪》是『希聖或遠,希賢己近』,即指雖距王實甫此位他口中評價的曲『聖』不及,但已經接近了曲『賢』的高明、湯顯祖及吳炳了。
他其次列四人為曲之『才人』中的『偏才』,即徐渭、孔尚任、洪昇及尤侗。
他的顛覆後世的曲評者的對《長生殿》及《桃花扇》幾乎眾口一說的讚譽有加,而獨指出了:『《桃花扇》爽而傷直;《長生殿》縟而傷凡』,指洪昇及孔尚任雖也一如徐渭及尤侗,皆是填詞上有能力的『才人』,但都是『偏才』。
他指出,《桃花扇》爽而傷直,即孔尚任的《桃花扇》用辭太直截淋漓過度,反而傷害了戲曲寫作的『直』道的適中度。真正的戲曲的辭是不應太露骨直陳而到了一洩無遺的地步,即便有美刺也應是有所含畜象徵意義的美刺表達。
他指出,《長生殿》縟而傷凡,即洪昇的《長生殿》用辭太繁縟了,反而傷害了戲曲寫作應禀持的『凡』,真正的戲曲的辭是『凡』(平凡)中見才情,此應是與其稱讚高明《琵琶記》是『天然本色』相同觀點,即不必太雕飾辭藻到《長生殿》的程度,應再貼近天然本色些。
他也對其他一些劇作家的作品及其人有所評價。被他列為同一等級,如同《長生殿》及《桃花扇》地位,皆『才人』,但是是『偏才』的,尚有二位,即,寫《四聲猿》的徐渭及寫《鈞天樂》的尤侗。他評道:徐渭的《四聲猿》是『幽而傷促』,即指灰暗而有迫促感。尤侗的《鈞天樂》『激而傷怒』,即指情感流露過於偏持而造成怒容外露之缺點。
其餘他所評到的劇作家包括有:評『元人百種,最顯者《荊釵》、《拜月》等,然音律極嚴,板眼極正,而以直白語為本色,如不文何。故高者似腐儒,卑者若多愿也』。評李漁,『市隱士也,其詞巧而繊,不稱其品,如閨秀然。』,即指其作品有如『閨秀』的格局。評阮大鋮『以填詞自命,《燕子箋》世傳其工;然其用韻,每以真、文、庚、青、侵、尋通押』『若真、文之開口,庚、青之鼻音,侵、尋之閉口,可混而一乎。,其品原非端人,故其文亦放蕩規格,風調雖佳,直浪子耳』。而『浪子』二字,確道盡阮大鋮其人品及其作品風格而無遺了。此曲評於所評諸劇作家,言簡意賅,於清代的曲評來說,應屬於被忽略掉了的上乘之作了。(劉有恒:《崑曲史料與聲腔格律考略》,台北;城邦印書館,201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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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程煐《讀曲偶評》全文:
曲雖小道,亦有至、有不至焉。王實甫《北西廂》聖矣;則誠中行、若士狂,石渠狷,其賢矣乎。
元人百種,最顯者《荊釵》、《拜月》等,然音律極嚴,板眼極正,而以直白語為本色,如不文何。故高者似腐儒,卑者若多愿也。《四聲猿》幽而傷促;《桃花扇》爽而傷直;《長生殿》縟而傷凡;《鈞天樂》激而傷怒;均才人,特偏才耳。李笠翁,市隱士也,其詞巧而繊,不稱其品,如閨秀然。最可異者,百子山樵以填詞自命,《燕子箋》世傳其工;然其用韻,每以真、文、庚、青、侵、尋通押。夫《琵琶》《還魂》二記,或合支、思、齊、微,或不分家、麻、歌、戈。然本係詩之通韻,於理未礙;若真、文之開口,庚、青之鼻音,侵、尋之閉口,可混而一乎。,其品原非端人,故其文亦放蕩規格,風調雖佳,直浪子耳。近有金陵張漱石者,格律才氣俱高,《梅花簪》一劇,希聖或遠,希賢己近,雖後出,吾獨有取焉。
戊午(按:清嘉慶三年,1798年)孟冬之望,初至邊城,佗傺無聊、饑寒交迫,偶拈許旌陽除妖及相媼、李鷸三事合為一傳,譜以九宮,不浹旬而三十齣成焉。上摲實甫絕世丰神,次遜東嘉天然本色。望玉茗之雄麗,顰效西家;步石渠之清華,竽吹南郭。自慚形穢,所不待言。然而按譜循聲,興亦不淺。貫穿排比,儼然無縫之衣;上去陰陽,宛合自然之籟。文不加點,筆無停機,信手拈來,若有神助。燕石雖鄙,窮自寶焉。錄成後謹以舊日《讀曲偶評》一則冠於簡首,以代題辭,庶幾即世子期、後來公瑾,或高吟於几席,或低按於氍毹,知文者賞其詞,善歌者徵其調。請即以僕之論曲者為是編一論定之。是歲仲冬朔,瑞興陀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