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點兒好不好？老是婆婆媽媽的！說了多少次做生意等不得！快點快點快點！』
　　我父親的聲音從家門口傳來，傳到我的耳邊卻只有一丈之遙，我聽見了，拿著錢包的手緊一緊，趕緊拿起我的黑色皮夾克，轉過身，三步併兩步走向父親。
　　『現在不就來了吧！半夜三更的叫嚷些甚麼！』
　　父親沒有再說話，他早就開好了門，一待我出了門便一手關了烏黑的鐵閘門，趕緊追上我的腳步。我放慢了腳步等他，一邊看著手錶，九時半了，我的心緊一緊，有點兒怕待會兒搶不到好位置。在電梯口等到了他，下樓，在地外的儲物室推出了養活著我們的手推車。
　　我們兩父子就這樣傴僂著身子，推著手推車到良景輕鐵站旁，開始這一天的活兒。我們今天來得比別人都早，輕易找到了一個靠近上車下車地方。於是父親便開始生起炭火，不一會已經把炭都燒得通紅，冒起了嗆鼻的炭香，我擺上一串串的牛肉、雞肉、豬肉、香腸，把它們都燒得香氣四溢。
　　十時正，站裡一氣來了兩卡輕鐵，人滿滿的，他們下車後都拿出錢包，拍一拍確認出站的機器，聽著它發出『嘟』的一聲，然後望一望屏幕顯示他的儲值卡剩下多少餘額，不管他們看清了沒有，也就是習慣的一瞥而已。出站以後，走下一條短短的斜路，便會經過我們的手推車，忍不住受到我們『串燒』的誘惑，花十元八塊吃上一點。於是，車來的越多，我們也就能賺得越多。
　　不久，人散了，我和父親又開始為下一班車的乘客準備食物。
　　『聽說隔壁老陳的兒子考上大學了。』父親一邊煽著火一邊說。
　　火越燒越紅，熱氣不斷升著，一串串的牛肉、雞肉、豬肉、香腸都在晃動。
　　『那又怎麼樣？我又不是要做些甚麼專業人士，你兒子，我，讀的是文科，文科的人，讀不讀大學都可以，寫東西寫得好就是了，對不？』
　　『那你在學校多讀幾年書總是好的，老爸又不是非要你做大人物不可，只不過想你以後不用過老爸這種生活，你自己想想吧。』
　　『唉！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兒子有多少斤兩，看命吧！』我想起讀書的事，有點憂心，然而只顧說話，鼻子開始聞到有點焦味。
　　『喂！別只顧說話，你看串燒都快燒焦了！如果燒焦你給我全吃下去！』父親口風突然一轉，他就是這樣，一接觸到生意就變得急性子。
　　『沒來由的嚷什麼！我這不是在把它放好嗎？』
　　突然，一聲叮叮打斷了我們的吵鬧，另一卡輕鐵又到了，人們又湧出來，嘟嘟嘟嘟嘟，他們走過來的時候，我倒覺得他們像一個個硬幣滾下那條斜路，滾進我們的口袋裡，嘟嘟聲變得好像錢幣在叮噹作響。
　　正在做生意的時候，父親突然叫了我一聲，向我打了個眼色，我見幾個身穿藍色制服的人緩緩的走向我們。他們有說有笑，但都能看出他們背後的陰險和奸詐。
　　父親開始把生意停掉，穿制服的人來到我們的面前時，剛好做完最後一個路人的生意。我父親壓著嗓子對我說：『有甚麼事，你先走！』我看著他們走過來，心裡緊一緊。穿著制服的人走到父親面前，看到父親滿面堆滿了笑容，他們冷冷地說：『該走了吧！』
　　我和父親都舒了一口氣，這已經是很好的一件事了，不用像上一次般，沒收了手推車又要辦手續。這種事父親遇上不少，知道只是手續繁鎖而已，沒甚麼大不了，但他就是信命，怕我遇上了第一次，這些事就會衝著我陸續有來，於是每次見到這些穿制服的人都叫我先走。雖然跟著他們走，去辦那麼一點兒手續沒甚麼大不了，但我從少看到父親一個人推著車子，跟著他們離開輕鐵站，心裡都不是味兒。我不喜歡父親的身影一個人淹沒在黑暗裡。
　　每天夜晚，我和父親都在熟肉的氣味和叮叮、嘟嘟的聲音裡生活著，我和父親聞熟肉聞得膩了，所以我們都吃素，而且父親說我們幹的是殺生的活兒，要積陰德。
　　手推車卡卡聲的在路上走著，沒有一點兒節奏，我和父親推著手推車，走在燈光昏暗的路上。
　　『唉！今天又賺少了，回到家去，你老媽又叨叨嗦嗦說個不停……』
　　其實父親也在叨叨嗦嗦說個不停，滿口都是家用、我的學費、生意開支，我心想也盤算著自己的學費要甚怎麼辦，於是不知不覺便回到了我家樓下的儲物室。
　　儲物室很暗很暗，我們沾著外面滲進的些許光線，把手推車上的工具執拾一下，有鐵絲網、有炭、有鉗子，食物和調味料會帶回家，放好，不然會變壞。
　　我和父親彎著身子工作，在儲物室裡有著一陣陣的霉味，外面的光線好像越來越暗，室裡的烏黑想把我們淹沒。但我和父親都沒有放鬆，因為剛才回來的時候，我們看到家裡的窗戶還透著光，母親應該還沒有睡，而且煮好了一窩紅蘿蔔粟米湯，一邊織著雪白的羊毛頸巾，在等著我倆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