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在我心裡
詩,在我心裡
--2008年春天,我在香港找詩……
/林煥彰(2008.06.24/06:24/07.09定稿)
1.
今年二月,剛過春節我就離家遠行,去了香港。要走的那幾天,心裡有些異樣的感覺;一方面是想去接受一項新的考驗,也是新的體驗--應香港大學邀請,擔任駐校作家;既有期待,又有點兒擔心;從來沒有一個人在外獨自生活,到時候日子不知要怎麼過?不是旅遊,不是一天兩天,而是兩個月。
另方面,家有百歲老媽在養護院,去年兩度進出醫院;一次在七月,一次在十二月;每次進出都在加護病房待上十來天,加上在普通病房療養,就有兩三個禮拜,因此十分擔心;而且,一個家庭總還有其他成員、其他事情要牽掛,我只有平靜的把這類林林總總的心事假裝「放下」。其實,在打包行李時,我都一樣樣可能想到的人、想到的事、想到可能發生的情況,都預先裝進心裡;心裝不下了就塞進行李箱裡……
春節那陣子,台北是相當寒冷的,尤其我住在汐止山區,氣溫經常在十度以下;更加重了我的行李、心裡和心理負擔。
2.
我是二月十九日下午三點半抵達香港,第二天下午才到港大中文學院報到;在秘書處簽訂一份「駐校作家」合同,正式成為港大首任駐校作家。合同的內容載明我應該履行、遵守的一些義務和活動;主要活動和工作,包括演講、授課、評審和寫作。中文學院給我一間專室,編號322,在中文學院三樓,是我在港大兩個月期間獨自擁有的專屬研究室,任何時間我都可以自由進出;它比我在YWCA住的房間還寬敞些;有書桌、書架、書櫃、電腦、電話和空調。此外,也很重要的是,還有很大的一片窗戶,佔據整片牆,又面向中庭,有很好的採光,視野廣闊,我經常是不開燈就能夠閱讀或操作電腦;中庭有水池,有高高直立的椰子樹和其他花木;再往上看,可以看到古典的鐘樓……
中文學院辦公室及各學系所使用的房子,稱為香港大學本部大樓;採歐洲後文藝復興時期的建築風格,用紅磚及花崗石建造,正面以四座塔樓連接,中央就是那座古典的鐘樓,是港大歷史最悠久也是目前最漂亮的一座建築。大樓中央禮堂以陸祐堂先生命名,紀念他早年對香港大學的捐助。
有一回,我走進設在半山區衛城道七號甘棠第的「孫中山博物館」參觀,無意間看到掛在牆上的一張放大的老照片,才知道1923年國父孫中山先生曾在港大陸祐堂演講過。這座有百年歷史的古建築,香港政府康樂及文化事務署古物古蹟辦事處編印的《中西區文物徑地圖指南》,載有圖鑑註明1984年政府已列為法定古蹟。想到每天都有機會在偉人走過的地方進進出出,內心的感受自然會產生一些不同。
3.
在「駐校」的重點工作中,我把演講和寫作這兩項工作看成是最重要的事。演講有兩場,一場院內,是小型的,對象是中文學院教授及博、碩士生;我的講題訂為<六行小詩之美>;小詩用的是我自己現成的作品,但為配合演講,我用電腦寫了兩篇短文:<談小詩--從冰心的《春水. 繁星》談起>和<六行小詩之美>。另一場公開演講,是大型的,全校師生及外界人士都可以自由參加;在校內王賡武講堂舉行。這場演講的講題和講稿,是我報到之後第二天擬訂,可說是我重點工作中的重點;我把講題<詩,在哪裡?--一個詩人、畫家、兒童文學作家尋找一座城市的詩>擬定之後,我決定要用腳和眼睛去認識香港、看香港,並傾注全力去做好準備。
「我是一個喜歡寫詩的人,我必然能有不同於一般人的看法或想法;
我是一個喜歡畫畫的人,我也必然會有不同於一般人的看法或發現;
我是一個喜歡為兒童文學工作的人,我也必然會有兒童的觀點……」
這是我演講稿訂副題的用意,表明我將用這三種身分所融匯的心理、眼光去尋找香港的詩。因此,在港大「駐校」的兩個月期間,走路看香港,就是我日常的生活和工作。
4.
我的兩場演講都排在同一天--3月13日;這對我來說,是滿好的,可以一天解決兩項遲早都必須面對的事,很乾脆。
上午11時至12時是院內的,我自己將它定位為一種報告;由中文學院楊主任玉峰博士主持,參加的人不多,十來位而已。會後楊主任做東,邀請院內十多位教授一起餐敘,等於介紹我和他們見面,平時大家都忙於授課、研究、指導學生。下午一場是公開的,時間在5點至7點,由校友會主席胡國賢(詩人羈魂)主持;校內貴賓有中文學院前主任單周堯教授等蒞臨,校外有香港浸會大學文學院院長鍾玲、香港中文大學圖書館館長黃潘明珠,以及著名詩人蔡元培、葉輝、鄭煒明、譚福基、吳美筠、楊慧思等;此外還有多位港大教授、校友以及校內校外學生等約三百餘位與會;其中還有三四所中學師生六七十位參加。
5.
從2月20日到3日13日,我有二十三天的時間做這兩場演講的準備工作。我把大部分時間和心思,用在如何撰寫<詩,在哪裡?>這篇講稿,並努力學習用電腦打字,將用腳走路、用眼睛看香港、用數位相拍照做成演講時的簡報ppt投影片;這些我原本都不會的,但我利用這段時間學習,自己摸索,一一克服。因此,常常熬夜,弄到凌晨三、四點。終於,在3月9日上午十點多,我完成這篇七千多字的講稿和一輯我捕捉各種不同角度、可以入詩的三十幾張香港城市意象的照片,製作成簡報投影片。
6.
<詩,在哪裡?>不僅是我演講稿用的題目,也是我在港大「駐校」結束後半年內要提交的成果報告所要探索的重大問題,是一定要有答案的;雖然港大沒有規定我要繳交作品的數量和文類,但面子問題,我自己不能不給自己面子,是不能成為不負責的提問;我這樣提問,自己應該很清楚:答案在哪裡就是詩在哪裡。所以我在講稿的結語中,已經明確寫道:「詩在現實裡、詩在生活中、詩在感覺裡、詩在心裡」;雖然那個時候我還未動筆寫下任何與香港有關的詩作,但根據這段時間,我天天遊走所觀察、發現、感觸、感受的經驗,我是有信心可以寫出不少和香港有關的作品;同時,為了實踐我自已近年有意提倡六行以內的小詩寫作、探索六行小詩的新美學,我決定採用六行以內的小詩形式來處理這部分作品。
4月3日清晨六點半起床,開電腦處理電郵,並開始寫詩,而且一口氣到中午就用電腦寫了五、六首小詩;這不能不說是一個好的開始。此後,我陸陸續續的寫,到了4月18日上午,我即將離開香港前往上海時,已經寫下了將近三十首小詩。
可是,我的運氣並非一路都平平順順,甚至還有可以稱之「多災多難」的意外發生;因為這中間,我曾經有一次失誤,未把已經寫成的十多首小詩儲存好,結果一彈指之間,電腦影幕一閃,十多首小詩全都不見了,讓我一時心急、沮喪,冒出一身冷汗!
後來,經過數天冷靜思索,陸續從記憶底層找回大約七成作品;至今想起,還感到相當懊惱!
7.
4月29日在廣州,班馬一大早開車送我到車站,搭廣九特快前往香港,結束我在上海、張家港、常熟、金華、杭州、廣州等地,兩個禮拜馬不停蹄的訪友、講學和旅遊。
廣九特快從廣州東站發車,九十分鐘就可以抵達九龍紅磡車站;我中午前就到了香港。晚上九點多搭機,午夜才回到我七十天不在的家裡;而我,一生注定勞碌吧!一回到台北,第二天就開始一連串的工作,有文學獎評審、開會、講學等;最重要的是,趕快回礁溪竹林養護院看媽媽。媽媽有專業的養護工悉心照料,感謝上蒼保祐,一切都很好。
忙,已經不是藉口,我似乎有做不完的事情。直到6月6日,我才有空檔處理在香港寫的那些小詩的草稿;經數度修改補寫湊成30首小詩,題為《般咸道小詩抄》上卷,我分別利用電郵呈交港大校友會主席胡國賢、委員王麗瓊及中文學院楊主任玉峰博士、駐校活動計畫執行教授黎活仁博士和他的助理、研究生史言君等。
我把這部分作品當作是我擔任港大「駐校作家」的第一份成果報告,是因為我還打算再寫三十首小詩做為《般咸道小詩抄》下卷;此外,我還有圖文詩(我利用數位相機拍了大約三千張圖片,要挑選三十張來寫詩)、散文、日記等寫作計劃,相信可以完成一本書,為自己生命中不曾規劃的這段香港生活留下美好的紀錄。
8.
《般咸道小詩抄》上卷30首(含序詩<甜蜜的旅程>計31首) , 已試投其他刊物,這裡試摘錄四首題目有「香港」字眼的作品,先與文友分享和請益:
(1)香港的春天
斑鳩們和我一樣,習慣早起
才五點半,就在霧裡呼叫:
春天都是這樣嗎?
春天是哪樣就該是那樣,
香港的春天也是這樣;
霧濛濛、天濛濛,沒什麼兩樣!
(2)香港的天空
香港的天空,是拼貼的
有多少高樓多少廣場多少街道,
就有多少片天空。
登上太平山頂
抬頭仰望,原來還是原來的
盤古那片天空。
(3)香港的路
香港的路,有直的
但直的不長,長的不直;
這是學問。
彎來彎去,上坡下坡
是香港特有的路;
是哲學,也是美學。
(4)香港很小
香港很小,不!
你不能用直線量它;
香港的大,在立體
在點和點之間的曲線;
不斷繞來繞去,上坡下坡的路
從西區到東區,畫出港島萬里圖
(2008.07.02/11:49研究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