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阿勝、阿揚，兩個是鄰居，從幼稚園開始就是，常常放學，我們都比賽賽跑──

國小，放學。

「哇，放學了！」阿勝帶著剛剛撿到的棒球，興奮的說：「欸，我們賽跑到公園！」

阿勝跑很快，他喜歡極速感，常常嚷著以後要當賽車手，我們也常常因此而賽跑著，阿勝總是第一，我第二，而阿揚第三，常常，我取笑阿揚，他氣喘呼呼的跑在最後，我笑他連女生也追不上，不像阿勝這麼厲害，總是衝第一，速度落差也離我們很大。

「好啊！輸的要懲罰，阿揚請吃冰淇淋喔！」一定會是阿揚輸，我在心裡偷笑，反正阿揚家很有錢，請客他也不會在乎。

「好啊好啊！我要吃兩球喔！」阿勝開心的大喊，然後拔腿就跑。

「欸，等……」

阿揚在後面叫著，我沒理他，快跑跟上前頭的阿勝，比賽開始！

風在臉上吹著，我頭髮亂了，髮絲飛揚，眼睛緊緊跟隨著前頭的阿勝，我看見阿勝跑好快，快到幾乎快遠離我的視線，我聽見後面阿揚的喘息聲。

「阿揚你很遜！你是男生耶，不可以跑比女生慢。」我喘氣，回頭大喊。

只見阿揚扯扯嘴角，沒說什麼，而我也不再多說，只覺得阿揚比阿勝還不如，連跑步都跑這麼慢。

這樣很沒用，阿揚很沒用。我不由自主的這樣想著，甚至有點鄙夷一個男孩子都跑輸女生。

正當我要回頭，看見阿揚臉色一變，想發問，卻看見阿揚抓住我，臉色猛然刷白的睜眼大吼：「阿勝！」

接下來的畫面像路撥放慢動作，我看見阿勝為了撿手中掉落的棒球，沒看到極速而來的轎車，他那小小身軀像破布娃娃一樣被遠遠的拋上空，然後狠很的落下，撞擊，那屬於金屬撞擊的巨大聲響……然後停格。

我呆住，全身血液在那刺激性的畫面時，彷彿全部凍結。

阿勝那一向有活力的身軀躺在血泊之中，刺紅了我的眼，那精力旺盛的模樣如今是奄奄一息，我腦中空白，眼裡除了那畫面，容不下其他，鮮紅的血，染了滿地，我看不清阿勝的五官了，我想衝上去，抹去他臉上的血紅，可是有到阻力拉著我，往後看，是阿揚，他也睜大眼，顫抖著手。

我茫然的看了看他，終於，救護車來了，那刺耳的鈴聲幾乎震破我的耳膜，讓我回過神的，是阿勝被搬動的身體，我看見兩個不明物體正搬動著阿勝染血的身子，我掙脫阿揚的鉗制，跑到阿勝旁邊，緊緊抱住。

「妹妹，叔叔現在要幫他急救──」

急救？渾沌的腦子逐漸清醒，我看見議論紛紛的人群圍繞在旁，我看見阿揚慘白著臉在我後頭，我看見原來那兩個不明物體是救護人員，我看見阿勝那失去生命力的身體，乾澀的一直吐不出聲音，直到現在，終於爆發出尖叫：「啊！──────」

急救了四個小時，阿勝，死在他喜歡的極速感下。









六年後──

高二了，那件事情成為我心中永遠的傷痛和陰霾，我不笑了，打擊太大，親眼目睹，感情那麼好啊，誰能接受？

快畢業了，做回憶錄時，我拿了張小時候的照片來。

「哇，妳小時後笑得好可愛、好開心。」有同學驚嘆，因為他們沒看過笑著的我，而我，也笑不出來了。

阿勝的走像是帶走了我的笑容，如果這是要懲罰我沒來得急救阿勝，未免也太輕。

交完照片，之後小考數學，同學們一片慘嚎，卻也無可奈何的被壓在課業壓力之下，努力乖乖考試。

我放下筆，考卷中只有一半的題目是我會寫的，其他空白，連猜也不想，放給它擺濫。

我看著窗外，無意見看見操場上的田徑選手是阿揚，他在做暖身操，風吹著他的髮絲，我靜靜的看著，看著他做完暖身操，以極快的速度跑完操場，那幫他記秒的教練一臉驚嘆，應該是破了他自己的紀錄。

不知為何，高中一開學，阿揚被邀進了田徑隊裡，他跑步的速度突然變得很快，那小時後總是跑最後一名的他，創下全校紀錄。

他是全校跑最快的人，至今仍沒人能超越他，出國比賽，他也不負眾望，報了幾個獎盃獎狀和獎牌回來，為校爭光。

看著阿揚擦著汗，冷著臉，對於自己又破自己紀錄的成績似乎沒有太多高興的情緒和成就感，他的笑容應該也被阿勝帶走了吧。

阿勝，若是你知道你的離去影響這麼多人，你會怎麼想？

終於熬到下午五點十分，鐘聲一響，大家一哄而散，校門口擠滿了要離開的學生，我等著人潮散去，才慢慢的離開教室，慢慢的走向校門在我要繞過操場到達校門時，我看見阿揚跑了過來，他跑的真的很快，那雙腳的速度快到我有點看不清，只看見他頭髮被風吹的很誇張。

「億函！要回家了？」他稍微喘著，看我。

我淡淡的嗯了一聲。

「現在田徑都不用留下來練習了，我跟妳一起回家？」他的臉被夕陽得橘紅光照著，眼神很溫柔，那一向包容我的眼神。

我在心裡苦笑了下，他每天都問，也明明知道答案，卻還是每天問。

「我想自己走。」拒絕，我給了他千篇一律的答覆。

我給了答案之後，像是逃避似的，也像不忍，趕緊走開，我以為他也會跟往常一樣，目送我離開，但身後的他卻輕嘆一聲，止住我的腳步。

「妳還在怪我吧？」他濃厚的聲音，有無奈、有感嘆，有傷感，有很多。

「怪你什麼？」我回頭，看他的身影站在操場上，竟讓我覺得孤寂。

「怪我當時沒來得極救阿勝。」

我身子一僵，雖然高二了，我跟阿揚卻從來沒再提過阿勝這個名，這個名字這個人，放在心裡就夠了，再說也沒什麼意義，我很震驚，阿揚會察覺出我與他的距離逐漸疏遠，是因為這多年前的原因，他竟然會知道──

我知道我很卑鄙，明明不關阿揚的事，他跑在我後頭，要怪誰沒來得極救阿勝，也應該是跑第二個的我，跑在阿勝後頭的我！

但我卻卑鄙的將罪怪在阿揚身上，以減輕自己對自己的愧疚感和責備，我將錯──不分青紅皂白的堆在阿揚身上，我好賤。

「我……」我啞然，不知該說什麼，滿心的自我厭惡幾乎快將我淹沒。

「當時，我只來得及救妳，卻沒注意到阿勝……阿勝或許也真是我害死的，我明明都跑最後啊，我明明可以注意到的啊……為什麼當我注意到時，已經是阿勝被車撞了，那裡有條馬路，我都知道，也知道要注意，阿勝跑第一，我為什麼沒有多注意情況……」

阿揚的聲音愈說愈大聲，幾乎變成吼叫，他表情育說愈痛苦，這是我自從那件事後，第一次看見阿揚的情緒明顯表現在臉上，他的臉，滿滿的都是自責，都是愧疚，好像他積壓在心裡，這幾年來，在今天爆發，被我激到爆發，他冷靜的面孔，有著爆發後的情緒，那折磨。

原來阿揚，他對自我的苛責，不比我少，而我卻把所有的錯都丟給阿揚，我逃避，阿揚承受，我厭惡自己到幾乎想拿把刀挖出心，看是不是黑的。

「阿揚……」我紅了眼眶，有哭音。

阿揚疲倦的倒在操場上，他閉著眼。

我蹲下身雙手抱膝，將頭埋進雙膝中。

我們都在，品嘗那埋在心裡，將進六年的苦澀和懊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