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一：崔許絲勒漫畫作品「夏日之戀」英文版封面)


蘇菲亞‧柯波拉的「黑色青春日記」(Virgin suicides，另譯「死亡日記」)中，女主角家中幾個姊妹花兒般的身影令鄰家少年眷戀，她們卻像蜉蝣般一一凋零。女孩們即使身處春天般的年紀，也可能爬滿了嚴冬的心事。

莉莉(Lily)家也跟「黑色青春日記」的女兒國類似，家中共有四個姊妹。兩個最年幼的小妹，一個還在地上爬，一個以幫助螞蟻為樂。只有二妹珠兒跟她年紀相近，一起上學去。

1960年代末的美國。莉莉家在暑假時搬進一個小鎮，它就像美國許多市鎮一樣，所有的房子都長得差不多。鎮旁有座森林，莉莉一來就跑進去閒逛，她忘情地在林子裡頭起舞，想像自己是全世界最有名的芭蕾伶娜，沒想到被人看到，她羞得趕緊閃人。

(圖二：「夏日之戀」法文版封面，「協會」：l’Association出版社)


不論在童話或傳說中，森林是情慾醞釀催生的好場所，也是危險潛藏之處，或許在哪個隱密處，有雙眼睛窺視著、盤算著什麼。莉莉在此發展自己的親密關係，也不小心窺見姊妹的秘密。兩人各自在情感路上跌跌撞撞，都希望在新地方交到知心好友。然而，青春期的男孩女孩們是令人難解的外星生物。高興的時候可以跟你整天黏在一起，只差沒有穿同一條內褲相濡以沫；哪天有點不對勁，你不再屬於她/他那一幫，又變成像剛搬來的時候孤鳥一隻，只好重新尋找其他可以一塊午餐、一起回家的伴。

男孩們呢？他們也會來森林中尋覓，有的跟哥兒們湊在一起練團，或許哪天有機會變成校園風雲人物，成為女孩們崇拜的對象。有的藉運動聯絡感情兼閒嗑牙，聊聊哪個女生好把，哪個女生有何秘辛，說人是非並不是三姑六婆的專利。

青春正恣意生長的少男少女之間眼波流轉來去，也相互探索對方身上的隱密花園。森林就像中國古典小說中男女私會的後花園，校園中也可以找到如森林一樣隱密的角落，在對方身上忘情遊走。完事後別忘了整理衣衫與髮型，然後若無其事地走開，跟其他同學嘻笑打鬧。

女孩們以為，這樣的情慾遊戲可以在暗處繼續下去，殊不知流言早已傳得漫天蓋地，在她們住的小鎮，真的假的全混在一塊蔓生傳播，傳到後來似乎沒人在乎真實性如何，只是又多了個八卦來下飯。等到嚼到沒有什麼滋味了，吐掉，繼續尋找下一個嗆辣的話題來談。

這個小鎮，究竟是莉莉與珠兒可以待下來的好地方，還是又是一個充滿負面回憶的爛城市？兩姊妹知道不可能馬上搬家，只好苦中作樂，自我催眠有多愛小鎮，要永遠永遠在此待下去…

以上是美國漫畫家黛比‧崔許絲勒(Debbie Dreshler) 的作品「夏日之戀」(the Summer of love，2002)，莉莉與珠兒兩姊妹暑假期間在森林裡動心動念，期待新家會是新生活的開端，這部漫畫原本叫做「毫無容身之地/ 無處可逃」(Nowhere)，多少也點出兩姊妹日後的無奈心情。

背景設定於1960年代的「夏日之戀」與一般日漫愛情故事或其他同類型的亞洲漫畫不同，法文版封面上，莉莉杵在一角，望著森林遠處，表情有點迷惘。全書套上薄荷綠與咖啡兩種顏色，版畫般疊色的處理手法十分低調。主角莉莉沒有閃亮的大眼睛與長睫毛，也不是什麼型女正妹，她就只是個看來有點笨拙的中學女生，穿著與打扮都很家常。她只是好奇，才會一而再地走到隱暗處私會情郞，說是情人或許還不夠格，他們只是習慣湊在一起，一同實做情慾練習題。

「夏日之戀」的人物造形跟美國商業漫畫的酷帥超級英雄(super hero)看來毫不相干，也不像「圖像小說」(graphic novel)大家艾斯納(Eisner)那樣寫實，與Robert Crumb等人為代表的美國另類漫畫或許更為接近。她自承早期的作品很受美國漫畫家琳達‧貝利(Lynda Barry)影響，不過崔許絲勒就是崔許絲勒，她逐漸走出她特有的曲法，捏塑出屬於她自己樸拙無華的風格。

1997年，崔許絲勒以「夏日之戀」(當時書名為Nowhere)榮獲美國「伊釀茲」漫畫獎中的新人獎(the Ignatz Award：Promising new talent) ，這一系列的漫畫獎項名稱源自美國經典漫畫「傻貓」(Krazy Kat) 中的惡搞小老鼠，向來鼓勵獨立漫畫創作，目前漫畫與改編電影都叫好叫座的法國漫畫「我在伊朗長大」(Persepolis) 也曾獲獎。

崔許絲勒另一部作品「爸拔的好女兒」(Daddy’s girl，1996)中，女主角也叫做莉莉，漫畫家本來以自己的名字為主角命名，後來改成了現在的版本。與「夏日之戀」的成熟筆觸相比，1999年的「爸拔的好女兒」畫風更為自由隨意得多。作者喜歡編織，她畫起漫畫也像是織布般用心，整幅畫面縫滿了各式細小的線條，說起一樁令人心痛的陳年往事。

故事中的莉莉年紀更小，承受比「夏日之戀」中的青少年戀情更沉重的痛楚。她與披著人皮的狼先生同住在一個屋簷下，成了對方洩慾的對象。同房的姐姐雖然從來沒有受害，眼睜睜地聽聞姊妹受辱，也是種折磨。即使她假裝作惡夢，暫時中斷了惡狼的好事，同樣的手法難以重複使用。姊妹難以持續馳援，媽媽似乎什麼也沒看見，只有逃出這個家，莉莉才能離開魔掌。可是，一個還無法自立更生的小女孩，你要她逃到哪裡去？

有一回長輩又想下手，結果LP疲軟不振。小莉莉不知為什麼破口笑了出來，男人惱羞成怒想揍人，挽回自己的男性雄風：「賤貨！妳以後就會像妳媽一樣性冷感！」莉莉才不在乎男人的冷言冷語，她找到了一種超越傷害的方式，即使繼續淪為男人的禁臠，他再也無法傷害她。(見圖四)

直到莉莉上了大學，才逐漸脫離這個現世地獄。可是，校園裡也有狼出沒，他們只想自己爽到爆，根本不想與伴侶同登極樂天堂。還好莉莉有著藝術創作與知心朋友相伴，如果沒有天堂，那就自己來打造。

作者崔許絲勒從美術學校畢業後，以插畫為業。對她來說，(美國)漫畫似乎就是米老鼠、史奴比或超級英雄漫畫，她從沒有想到漫畫哪天可以成為她表達的工具。直到她遇見李察‧薩拉(Richard Sala)與其他漫畫界友人，讓她看到另一種可能性，意識到她其實可以採用她想要的風格來講故事。

崔許絲勒當時飽受惡夢之苦，希望藉著心理治療好平靜心情，結果慢慢挖掘出童年的惡夢。她想把這些梗在心頭的故事說出來，剛好她也想嘗試畫漫畫，於是開始在媒體上連載。她一開始忐忑不安，擔心讀者會反彈，結果她反而收到許多鼓勵打氣的來函。當然還是有些人認為根本不該在檯面上談這麼「噁心」的故事，還有人積極地想勸作者來改信他們的宗教。

有些人事後問她，當初選擇童年性侵害為題材，是否想以大膽醒目的故事來踏出漫畫事業第一步，被她鄭重否認。她自言就是想表達而已，反正她也不靠漫畫賺錢養家，她可以用漫畫訴說任何題材。所有因素都在當時匯聚一塊兒，她幾乎像是著魔顛狂到極點般(trance)地創作這部漫畫，她需要傾吐，用漫畫大聲說出來。

「爸拔的好女兒」觸及童年記憶深層的惡夢，「夏日之戀」討論的則是青少年時代。莉莉開始想談戀愛，不自覺地走向謎般的慾望叢林。她不再只是任人宰割的羔羊，即使外在環境並非天堂，爸媽漠不關心，同儕中蠢蛋不少，姊姊妹妹並肩開步走，閉塞的小鎮生活或許仍有些出路，脆弱的花兒們仍有些希望，掙扎著長大，綻放。

♥ 崔許絲勒官方網站http://www.debdrex.com/
♥ 美國漫畫家李察‧薩拉(Richard Sala)http://www.richardsala.com/salaload.html
♥ 美國漫畫家琳達‧貝利(Lynda Barry) http://www.marlysmagazine.com/

(原文刊載於大辣出版社辣報，圖片版權屬漫畫家與出版社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