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3-20 01:05:41Yi-Chung
2016三月雜記─新手的生活
梅湘彈完一個多月了,「梅湘」似乎在不知不覺中已經變成一個單位,一個衡量時間,與檢測生活的單位。這一個月,首先馬上經歷了農曆新年,開學,與法國打擊教授Pascal Pons排練Steve Reich,生了一個禮拜的病,前幾天去台中聽了陳必先老師與國台交的音樂會。一個月沒有特別做甚麼事情,一個月很快就過去了,這之間的我悵然若失,倒也不是緬懷準備音樂會的生活,而是一直思考著自己應該過甚麼樣的生活。
很奇怪是吧,生活就生活,如果我用了思考這個動詞,這代表我沒有很認真地想過這個問題,沒有選擇,而毅然決然地行使著自己應該要做的事情,這個事情就是我生活的全部。
準備音樂會是甚麼樣的生活呢?
梅湘這件事我雖然想了很久(從2006年就生出了第一個想彈完的念頭,中間經過了許多的曲折,我想有時間再談吧),2013年先將上半冊學完,不過直到真正開始申請場地,面對這個計畫時已經是2015年初了。我還記得生日那一天,有點冷,但已不需要穿大衣,套件毛外套就足夠了,並且有陽光,是有氣質的陽光的舒服天氣。打掃完家裡,讀著村上春樹與小澤征爾談音樂,一邊還放著馬勒第四號時,溫打了通電話來約我出去,我們後來帶著咖啡到文化中心的草地坐著聊天,期間Ryan也剛好加入了,聊到音樂會,Ryan問我:「妳到底甚麼時候要彈梅湘?」我隨口說:「明年吧!」Ryan以他一貫諷刺的口吻說:「我每年都聽妳說明年要彈,會不會十年後妳還跟我說妳明年要彈啊?」當時的我心中震了一下,是啊,我每年每年想著這件事,我並沒有離它很遠過,但怎麼樣就是沒有走到完全實行的這一步,這個「明年」還要延宕多久呢?
我隨即跟Ryan說,明年我一定做到,真的,我們可以打賭!不過因為最主要的賭已經用在看誰會先結婚這件事上,所以賭甚麼我也忘了。關鍵就是在生日這一天,我開始申請場地,溫從旁邊幫了我非常多的忙,處理音樂會相關雜事時,其實第二冊根本才剛開始練。我當時想,已經沒有時間可以浪費了,所有的生活就只能好好練琴。因此,除了教學,我一回到家就是練琴,練到晚上九點,遛完狗才煮飯,真正要睡覺時已經凌晨一點多,早上六七點又要起床,每天都覺得睡眠不足,但是一想到音樂,身體似乎就自動補足能量,而可以順利工作。
春天來了夏天到,樹長成茂盛強壯的樣子,好看的綠色;秋天過了冬天悄然降臨,葉子凋落,樹木露出了原本的骨幹,大樓的鐵門掛上聖誕節的小燈泡,閃閃發亮。
整個2015年,我全部的生活內容就是練琴,雖然單調,但心卻踏實歡喜,其他事情就好像要讓救護車通行的車輛般退居在旁。沒有娛樂,沒有社交,在自己打鑿出的洞穴裡默默工作著,唯二的休閒是溜狗與看書。每晚遛狗時都是剛練完琴的時刻,一邊幫Pasta與黑妞撿大便時,心裡還想著明天要怎麼練會比較好,有時會特意與狗們走久一點,將心中的緊張感透過走路消磨掉,某個程度而言,就像是村上春樹說的「驅魔」吧,一個人長時間在工作的規律之外,還需要一件可以將自己從深不見底的黑暗裡打撈出來的儀式,或說方法。因此我特別珍惜與狗們的散步時間。
今年在家過年時,妹妹問我:「彈完妳有遺憾嗎?」我想了一想,遺憾總是會有的,但背後卻有一種豁達,這豁達是來自於,我不知道除了現在所做的一切之外,我還有甚麼可能可以做得更好的了。我這麼說絕對不是驕傲,而是當時每天都在被榨乾的情形下,既疲累又滿足的反覆填充裡竭盡所能,而所產生的一種勇氣,這種勇氣是,無論發生甚麼事情,就算有缺憾,我都不會後悔,無論我最後有沒有彈好,有沒有在舞台上順利背完,我都不會後悔了,就這樣了,這就是我全力準備後所呈現的樣子,如果有不足,那就是我能力的不足,個人的限制,沒辦法,沒有藉口,也沒有退路。
這就是我的2015年,準備梅湘的日子。
音樂會過後,生活的重量感產生了很大的變化,首先,因為「有期限的急迫」消失了,生活忽然變得像從必須與大風大浪作戰而逐漸趨於在平穩的海面上漂浮。從前「等梅湘彈完再說」的時間來了,這個「再說」當我放鬆下來才發現竟然有這麼多,例如:好想好好煮飯給自己吃喔,等音樂會後再說;浴簾開始發霉了,等音樂會後再說;是不是要再去學開車?等音樂會後再說;好想讀小說,等音樂會後再說(準備音樂會時,無法讀小說,只能讀文章、訪談、或者詩);好久沒看電影了,等音樂會再說;衣櫃都沒整理,等音樂會後再說;沒辦法好好跟家人聊天,等音樂會後再說;應該寫信給老師了,等音樂會後再說;要運動了,等音樂會後再說;都沒有旅行,等音樂會後再說;好想寫寫東西,不是說等音樂會後再說了嗎?
我的內心似乎有一個微小的,渴求做點其他也喜歡的事情的聲音,這樣禮貌,甚至卑微地乞求著另一個自己的同意,不用說,另一個自己是不會同意的,因為現實上的時間真的不多,自己只能裝備起來好好將所有力氣拿去做一件事情。
現在好了,音樂會結束了,這個微小的聲音終於「容許」以正常音量說話了,但是她卻忽然安靜了下來,「喂!煮飯呢?不是要煮好吃的嗎?」,打開衣櫃的時候衣服掉出來,「妳說要整理的喔?」,騎車的時候,「駕訓場好像不是這個方向耶?」,穿鞋的時候,「跑鞋應該要買一雙開始跑了吧?」,打開電腦的時候,「部落格多久沒去看了呢?」在準備音樂會的那個自己忽然變得精神飽滿,無所事事,一直推著之前那個想要做東做西的自己,但那個自己卻愛理不理,甚麼事都暫時不想做,只想好好休息。
所幸,我開始恢復了讀小說,而且一開始讀就停不下來,甚麼事情都不想做時我先開始閱讀,一有時間就在沙發上津津有味地讀著,一邊讀才知道為什麼準備音樂會時無法接受小說這個體裁,因為,小說裡的世界會滲透進現實世界,並且有取代現世時間感的氣勢。妳可能一邊上完課,心裡想的是「不曉得漢斯被退學後還好嗎?」,吃完飯時,「作應該要去芬蘭找理惠了吧?」,睡覺前,「老師自殺前寫的信是甚麼?」…。生活的重心首先分給了書中的世界,看著書中的人物一一退場後,目光才回轉,慢慢定焦在自己身上。
直到現在,我逐漸將「現實生活的代辦事項」理出了頭緒,(不過還是有很多沒有去做的,唉),調整節奏,排列先後順序。有一天忽然明白,以前將沒法去做的理由全部推給在準備音樂會的自己,將問題投擲在正在埋首練習的自己,似乎這樣,對於「現實生活低實現率」的自己就自由了,不用負責了。而實際上這樣的投擲只是丟向虛空,只是另一種逃避,與不用心的懶惰。殊不知,這兩個自己都需要被照顧,需要被聆聽,需要被滿足,需要安慰,也需要被愛。
而,從「生活的待辦事項」理解到這些事情的核心其實是「生命的待辦事項」,將時間感拉長,將心穩定下來,那一個聲音苦於抵抗另一個聲音的語調也會逐漸溫柔起來。也只有自己建立起這樣的信心,與實踐力,自己才能獲得真正的灌溉,這是需要像新手般持續努力與學習的,這是旁人,就算是至親至愛也無從幫忙的事。
除了繼續練琴,至少,許多事情已經開始尋找自身的內容與韻律,(我現在可以跟你們說,對於想要開始好好煮飯的人而言,「一個人開伙也很棒」這本食譜是個不錯的選擇)。就這樣,一點一點將妳理想的生活形貌拼湊起來,一塊磚一塊磚地重建起來,又像是練琴一個音一個音的摸到手裡,讓生活的每一個細節充滿了手感的溫度與踏實,這樣的生活還不賴不是嗎?雖然,我不知道到了再度密集準備音樂會的自己是否又會回到以往…。
不過,這個到時侯再說了。
梅湘彈完一個多月了,「梅湘」似乎在不知不覺中已經變成一個單位,一個衡量時間,與檢測生活的單位。這一個月,首先馬上經歷了農曆新年,開學,與法國打擊教授Pascal Pons排練Steve Reich,生了一個禮拜的病,前幾天去台中聽了陳必先老師與國台交的音樂會。一個月沒有特別做甚麼事情,一個月很快就過去了,這之間的我悵然若失,倒也不是緬懷準備音樂會的生活,而是一直思考著自己應該過甚麼樣的生活。很奇怪是吧,生活就生活,如果我用了思考這個動詞,這代表我沒有很認真地想過這個問題,沒有選擇,而毅然決然地行使著自己應該要做的事情,這個事情就是我生活的全部。準備音樂會是甚麼樣的生活呢?
梅湘這件事我雖然想了很久(從2006年就生出了第一個想彈完的念頭,中間經過了許多的曲折,我想有時間再談吧),2013年先將上半冊學完,不過直到真正開始申請場地,面對這個計畫時已經是2015年初了。我還記得生日那一天,有點冷,但已不需要穿大衣,套件毛外套就足夠了,並且有陽光,是有氣質的陽光的舒服天氣。打掃完家裡,讀著村上春樹與小澤征爾談音樂,一邊還放著馬勒第四號時,溫打了通電話來約我出去,我們後來帶著咖啡到文化中心的草地坐著聊天,期間Ryan也剛好加入了,聊到音樂會,Ryan問我:「妳到底甚麼時候要彈梅湘?」我隨口說:「明年吧!」Ryan以他一貫諷刺的口吻說:「我每年都聽妳說明年要彈,會不會十年後妳還跟我說妳明年要彈啊?」當時的我心中震了一下,是啊,我每年每年想著這件事,我並沒有離它很遠過,但怎麼樣就是沒有走到完全實行的這一步,這個「明年」還要延宕多久呢?我隨即跟Ryan說,明年我一定做到,真的,我們可以打賭!不過因為最主要的賭已經用在看誰會先結婚這件事上,所以賭甚麼我也忘了。
關鍵就是在生日這一天,我開始申請場地,溫從旁邊幫了我非常多的忙,處理音樂會相關雜事時,其實第二冊根本才剛開始練。我當時想,已經沒有時間可以浪費了,所有的生活就只能好好練琴。因此,除了教學,我一回到家就是練琴,練到晚上九點,遛完狗才煮飯,真正要睡覺時已經凌晨一點多,早上六七點又要起床,每天都覺得睡眠不足,但是一想到音樂,身體似乎就自動補足能量,而可以順利工作。
(與溫、Ryan在文化中心)
春天來了夏天到,樹長成茂盛強壯的樣子,好看的綠色;秋天過了冬天悄然降臨,葉子凋落,樹木露出了原本的骨幹,大樓的鐵門掛上聖誕節的小燈泡,閃閃發亮。
整個2015年,我全部的生活內容就是練琴,雖然單調,但心卻踏實歡喜,其他事情就好像要讓救護車通行的車輛般退居在旁。沒有娛樂,沒有社交,在自己打鑿出的洞穴裡默默工作著,唯二的休閒是溜狗與看書。每晚遛狗時都是剛練完琴的時刻,一邊幫Pasta與黑妞撿大便時,心裡還想著明天要怎麼練會比較好,有時會特意與狗們走久一點,將心中的緊張感透過走路消磨掉,某個程度而言,就像是村上春樹說的「驅魔」吧,一個人長時間在工作的規律之外,還需要一件可以將自己從深不見底的黑暗裡打撈出來的儀式,或說方法。因此我特別珍惜與狗們的散步時間。
今年在家過年時,妹妹問我:「彈完妳有遺憾嗎?」我想了一想,遺憾總是會有的,但背後卻有一種豁達,這豁達是來自於,我不知道除了現在所做的一切之外,我還有甚麼可能可以做得更好的了。我這麼說絕對不是驕傲,而是當時每天都在被榨乾的情形下,既疲累又滿足的反覆填充裡竭盡所能,而所產生的一種勇氣,這種勇氣是,無論發生甚麼事情,就算有缺憾,我都不會後悔,無論我最後有沒有彈好,有沒有在舞台上順利背完,我都不會後悔了,就這樣了,這就是我全力準備後所呈現的樣子,如果有不足,那就是我能力的不足,個人的限制,沒辦法,沒有藉口,也沒有退路。這就是我的2015年,準備梅湘的日子。
音樂會過後,生活的重量感產生了很大的變化,首先,因為「有期限的急迫」消失了,生活忽然變得像從必須與大風大浪作戰而逐漸趨於在平穩的海面上漂浮。從前「等梅湘彈完再說」的時間來了,這個「再說」當我放鬆下來才發現竟然有這麼多,例如:好想好好煮飯給自己吃喔,等音樂會後再說;浴簾開始發霉了,等音樂會後再說;是不是要再去學開車?等音樂會後再說;好想讀小說,等音樂會後再說(準備音樂會時,無法讀小說,只能讀文章、訪談、或者詩);好久沒看電影了,等音樂會再說;衣櫃都沒整理,等音樂會後再說;沒辦法好好跟家人聊天,等音樂會後再說;應該寫信給老師了,等音樂會後再說;要運動了,等音樂會後再說;都沒有旅行,等音樂會後再說;好想寫寫東西,不是說等音樂會後再說了嗎?
我的內心似乎有一個微小的,渴求做點其他也喜歡的事情的聲音,這樣禮貌,甚至卑微地乞求著另一個自己的同意,不用說,另一個自己是不會同意的,因為現實上的時間真的不多,自己只能裝備起來好好將所有力氣拿去做一件事情。現在好了,音樂會結束了,這個微小的聲音終於「容許」以正常音量說話了,但是她卻忽然安靜了下來,「喂!煮飯呢?不是要煮好吃的嗎?」,打開衣櫃的時候衣服掉出來,「妳說要整理的喔?」,騎車的時候,「駕訓場好像不是這個方向耶?」,穿鞋的時候,「跑鞋應該要買一雙開始跑了吧?」,打開電腦的時候,「部落格多久沒去看了呢?」在準備音樂會的那個自己忽然變得精神飽滿,無所事事,一直推著之前那個想要做東做西的自己,但那個自己卻愛理不理,甚麼事都暫時不想做,只想好好休息。
所幸,我開始恢復了讀小說,而且一開始讀就停不下來,甚麼事情都不想做時我先開始閱讀,一有時間就在沙發上津津有味地讀著,一邊讀才知道為什麼準備音樂會時無法接受小說這個體裁,因為,小說裡的世界會滲透進現實世界,並且有取代現世時間感的氣勢。妳可能一邊上完課,心裡想的是「不曉得漢斯被退學後還好嗎?」,吃完飯時,「作應該要去芬蘭找理惠了吧?」,睡覺前,「老師自殺前寫的信是甚麼?」…。生活的重心首先分給了書中的世界,看著書中的人物一一退場後,目光才回轉,慢慢定焦在自己身上。
直到現在,我逐漸將「現實生活的代辦事項」理出了頭緒,(不過還是有很多沒有去做的,唉),調整節奏,排列先後順序。有一天忽然明白,以前將沒法去做的理由全部推給在準備音樂會的自己,將問題投擲在正在埋首練習的自己,似乎這樣,對於「現實生活低實現率」的自己就自由了,不用負責了。而實際上這樣的投擲只是丟向虛空,只是另一種逃避,與不用心的懶惰。殊不知,這兩個自己都需要被照顧,需要被聆聽,需要被滿足,需要安慰,也需要被愛。而,從「生活的待辦事項」理解到這些事情的核心其實是「生命的待辦事項」,將時間感拉長,將心穩定下來,那一個聲音苦於抵抗另一個聲音的語調也會逐漸溫柔起來。也只有自己建立起這樣的信心,與實踐力,自己才能獲得真正的灌溉,這是需要像新手般持續努力與學習的,這是旁人,就算是至親至愛也無從幫忙的事。
除了繼續練琴,至少,許多事情已經開始尋找自身的內容與韻律,(我現在可以跟你們說,對於想要開始好好煮飯的人而言,「一個人開伙也很棒」這本食譜是個不錯的選擇)。就這樣,一點一點將妳理想的生活形貌拼湊起來,一塊磚一塊磚地重建起來,又像是練琴一個音一個音的摸到手裡,讓生活的每一個細節充滿了手感的溫度與踏實,這樣的生活還不賴不是嗎?雖然,我不知道到了再度密集準備音樂會的自己是否又會回到以往,誰也不知道…。不過,這個到時侯再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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