優雅與驚喜─巴佛傑的海頓協奏曲
2014年,唱片公司Chandos推出了巴佛傑與匈牙利指揮塔卡契-納吉(Gábor Takács-Nagy)合作的海頓協奏曲;在此之前,巴佛傑已完成了海頓鋼琴獨奏作品的錄製,當中竟也經過了七年的歲月。我不禁好奇著,到底是甚麼原因讓巴佛傑對海頓的作品如此著迷,並願意在這樣一段不算短的時間裡耐心地一張一張製作呢?幸好,不用等待鋼琴家的回答,我們就可以從他的演奏中得到線索。在正式談到協奏曲這張專輯之前,首先,我想先聊一聊海頓的奏鳴曲。
海頓的鋼琴奏鳴曲
海頓的奏鳴曲,很明確地展示出風格的單純與透明性,從許多較小篇幅的作品裡,我們可以看見海頓對單一主題的寫法,其中的發展與實驗;海頓並不像莫札特一樣,可以同時間丟出很多條優美的旋律,相反的,海頓會從他單一的樂念或動機中,忠實地將既有的素材反覆使用,也許是透過轉調,也許透過重複,或者使用變奏。就因為旋律的單純性格,所以在樂段反覆時,鋼琴家當然可以安插自己的巧思,如同古時候所有鍵盤演奏家會作的即興一般。巴佛傑非常瞭解這一點,於是在每一首作品,每一樂段反覆時,都加上了自己精心設計的裝飾音(或裝飾奏),於是在聆聽經驗上,你不只是在慣例中聽到再次反覆的樂段,而是開始期待每一次的意外與驚喜。
另外,在海頓的奏鳴曲式中,他的主題從來都不是真正對立的,他的發展部不像貝多芬一樣是個戰場,而再現部通常也在沒有劇烈的衝突情形下解決,因此,戲劇性並非是海頓音樂裡的核心品質,如同歌德提到海頓時所說的:「有一種古怪的天真無邪」。如果對應到巴佛傑的演奏,其實你會發現,他的海頓帶著乾淨的音色,明朗的性格,像個小孩般直接靠近你,沒有盤算、沒有曲折,簡簡單單,即便是用盡心思的裝飾音都是坦然的,比較像是孩童對著你炫耀他身上的一件寶物,期待得到你的關注及讚美。
海頓的鋼琴協奏曲
延續前面5張奏鳴曲的經驗,協奏曲這張專輯在許多方面,在詮釋上都更加自由,雖然協奏曲並非是海頓最具原創性的作品;對巴佛傑而言,吸引他的是在調性上,海頓如何從主調「逃脫」到其他的調,一些非預期的休止,還有在氣氛的瞬間轉換上,都可以見識到海頓品味良好的幽默感。
關於裝飾奏,巴佛傑打了一個比喻,如果可以演奏自己寫的裝飾奏,就如同一個女孩精心為自己的小洋娃娃縫製衣服,如此,這個洋娃娃就不是到處都買得到的商品,而是專屬於自己的。
並且他在裝飾奏上做了一些實驗,例如,如何不需要傳統的連續「震音」而可以在結束之際將音樂交給樂團?如果在當代的我們,擁有彈裝飾奏的機會,其實是沒有任何理由非得要按照傳統規矩的,這部份我們在G大調的第1樂章、F大調的第2樂章與D大調的第2樂章都可聽見巴佛傑的努力。另外,他還提到了關於裝飾奏的兩個面向,一是比較接近在一般意義下的裝飾奏,例如D大調;另外則是比較「叛逆」的,例如F大調的第2樂章。
我必須說,很慶幸地,在還未閱讀任何資料時,我「不小心」聽到了這段F大調第2樂章的裝飾奏,那時我正在客廳邊聽著剛買的新專輯邊吃著麵,直到這段裝飾奏開始時,你自動地放下手中的叉子,忘記口裡吃到一半的麵,音樂將你整個人拎到半空中,為什麼會有這樣輕盈又舒服的爵士感呢?你多希望這個時間可以一直一直持續下去,這個屬於魔法的時刻,就像夜裡倏忽的花香,或者你忽然撞到一個陌生人,卻瞬間對這個陌生人一見鍾情。
巴佛傑特別提到了這段裝飾奏,他認為是顧爾達(Friedrich Gulda)在演奏莫札特KV467,C大調鋼琴協奏曲時,裡頭對裝飾奏的經營與創新所給他的靈感。對他而言,在這第2樂章裡使用些微爵士的和聲是非常直覺且自然的,沒有絲毫的違和,他稱為是對顧爾達的尊敬。
另外,在詮釋的新鮮感上,D大調的第3樂章,靠近音樂末端的地方,他與樂團忽然將原本速度拉慢,再逐漸漸快,這個過程讓音樂產生了一種非常接近民謠的舞蹈風格,或說一種異國味,原因是巴佛傑在這個樂章裡發現了類似匈牙利民歌的特質,而做出了這樣的處理;不用說,於聽覺體驗上,又是一個出奇不意的驚喜。
結語
在巴佛傑推出這一系列海頓專輯之前,其實海頓的鋼琴作品,並沒有如此「隆重的」被對待,我這裡的意思絕非要否定之前的任何錄音,而是從曲目順序安排,詮釋的巧思,每一集的的鋼琴家筆記,以及投注的時間歷程,都足以說明巴佛傑對海頓鋼琴作品的結構性理解與情感強度,光其中任何一個理由,都已值得我們好好地靜下心,聽聽在這樣的演奏中,海頓是否能夠以一種更有創意、更有耐心的方式重新被理解,這不正是如此耗費心神所製作的全集所能帶給我們最好的禮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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