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10-02 18:55:35萊博而睿
沒故事家庭
我出生在一個平庸的家庭，雖然材、米、油、鹽、醬、醋、茶舉凡生活必備品無一缺少，但那些不是做為生活必備品的東西，在我家卻一律不供應！
從小我就不是聽話的小孩，常常挑戰「小孩有耳無嘴」的綱紀，問東問西，譬如說：為什麼六嬸看到大姨丈就跑？為什麼小阿姨的老公常常不來聚會？為什麼二伯的耳朵聽不到？為什麼…？一大堆的為什麼搞得大人們經常用「閉嘴」警告我該守小孩子的「規矩」，但我清清楚楚的知道在這些「為什麼」之後都該藏有一個故事，而這些故事起碼有三、四成，不，我相信更可能高達六、七成是非常精彩可期的，要不然他們怎麼都不肯告訴我呢？
我一直以為這些故事可能是限制級的！要不是血腥暴力，就是低級色情，直到我滿十八歲生日那天，唱完生日快樂歌之後，我還是什麼故事都打聽不到時，我才推翻了這個想法，但是，要不是故事是限制級的，那為什麼打從我小到大，我連一個故事都沒聽過呢？
在好奇心的驅使之下，我找了個天氣晴朗，非常適合說故事的下午逼問我媽。
「媽，隨便來一則故事吧！」
我自以為天時地利人和，但卻沒被理睬，她卻冷冷的說：「什麼故事？七小矮人嗎？」
「不是啦！比較切身相關的！」我歇斯底里的說。
「你知道要做什麼？」又想打馬虎眼了！這次我可是有備而來，我隨口捏了句謊話「我修一堂中文系的課，叫『民間文學』，我要採集一點民間故事，你就隨便講，可以用的我就用，不行也沒關係。」
我說得跟真的一樣，這下她可愣住了，平常隨便應付我倒還無所謂，但當我提到學校作業可就不同了！我的母親，是個孜孜不倦的灌輸我「學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的偉大女性，而她自己號稱是我求學中遇到困難隨時都會出現的避風港，總不能連這點小忙都不願出手幫忙吧！結果，她懷疑了一下，最後也只好開始認真想故事，但對於一個中年的婦女而言，要她從會錢、家務事中跳脫出來想一個生活中的小故事，我知道是有些為難，她的眉頭皺得足以夾死好幾十隻蚊子，也讓我開始於心不忍了起來。
過了幾分鐘以後，我知道她已經盡了全力，我總不好因為一個謊言讓她心力交瘁吧！於是我開始改用引導的方式。
「那說說看小姨丈為什麼每次都不來聚會啊？」我的小阿姨很可憐，下半身殘障，我從小就在想，為什麼她的老公每次都不陪她呢？
「哪有為什麼？離婚了他幹嘛要來？他要來我們還不歡迎他咧！」她說著，而這麼一個簡單的答案卻讓我失望極了。
「你和爸爸怎麼認識的呢？」我興奮的等著聽一個純樸的小鎮愛情故事。
「工廠相識的啊！」她說，爸爸聽到轉過頭來，附和似的點點頭，然後又轉回去看報紙。
難道就這樣？連我用這樣的「非常手段」也是什麼都問不出來嗎？也未免太過悲情了吧！我試圖在把他們渙散的注意力拉回來想一則簡單的故事，但我知道，再問也沒用，誰叫我們家是「沒故事家庭」呢？
那天之後，我再也沒有奢望爸媽講故事給我聽了，反倒是我把我和我的情人的故事，稍微修改、掩飾、美化，寫成小說放在網路上，很榮幸的獲得出版商的賞識，將這一篇長篇小說出版成書，初次出書的喜悅難以言喻，自然，也將這份喜悅傳給我的家人，從來不曾碰小說的媽媽，也難得為了兒子的新書，破例的耗盡心力把那本寫得亂七八糟的小說給看完，讓我也不得不佩服她的毅力。
當我媽興奮的宣告她已經看完小說，並拉著我去餐廳慶功時，我還真搞不清楚，她所謂的慶功是指她看完小說這件偉大的業績還是我出書這件事？總之，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只有我和老媽兩個人，在高級餐廳裡享用，就當是為我們兩個都慶祝吧！
她興奮的描述著裡頭的情節，每一個都逼問我是真的還是假的，我只是點點頭、搖搖頭，也讓她開心的合不攏嘴。
但當她問到，現在是否還跟故事裡的女主角在一起的時候，我倒是沈默了一下，然後只是搖搖頭。
「分手了喔！為什麼？」她追問著，我想她這麼好奇也無可厚非，我從來沒說過我有交過女朋友，第一次露出馬腳卻是因為出版小說。
「個性不合吧！常吵架。」我說，顯然我不是個提得起放的下的人，對我而言，這部小說是個日記，也是傷疤，出版的那天居然也是我們分手那天，我老實的把這些感覺告訴老媽，我以為她會沈默，但她並沒有，反而提出實質的建議。
「個性不合就分，本來就應該這樣，你那個小阿姨，當初大家勸她覺得不適合就不要在一起，早早離婚就好了，又還沒生小孩，有什麼好怕的！結果，她就不聽。人家夫妻床頭吵就要床尾和，一天到晚吵架，有時候你小姨丈還會打你小阿姨，一天到晚就哭！」我媽激動的表示，看得出她非常捨不得自己的小老妹受這樣的折磨。
「那小阿姨是怎樣造成…」我比了比下半身，意思是為何半身不隨？
「那天就吵啊！吵到後來，可能是有打架吧！你小阿姨就跑出來，手錶就掉在樓梯下面，想撿手錶，不小心就跌下去，那時又沒人在家，你小姨丈說他沒注意到，我才不相信咧！這麼大個人摔下樓會沒聽到？反正醫生就說延誤太久送醫，下半身還有右半邊都癱瘓了啊！」她說著說著更咬牙切齒了起來！
這樣啊！我終於解答了長久以來的迷惑。
後來，陸陸續續的，老媽又順勢說了幾個故事，其中還包括當初爸爸老她八歲，多少人勸她不要跟爸爸交往，然後爸爸是如何打破親友的阻礙，想盡辦法贏得她的好感！我想當時老爸急著轉頭過來附和大概是因為不想讓這段往事被拿出來講吧！我想以他的個性，一定會非常不好意思！
不過我媽補了一句，她說我跟爸爸很像，尤其追女朋友的方法差不多！讓我也捧腹大笑了許久。
我自己為這是一些獨家故事，結果幾天後，居然發現我的小表弟也知道一些，追溯回來，雖輾轉流傳，源頭竟是出自我老媽的嘴！
這下我可生氣了，我趕緊問老媽，為什麼別人老早就聽她講過這些故事，而我卻幾天前才聽到呢？這些故事我不是第一個知道，也應該在前幾名吧！
「你自己還不是寫小說給別人看，我又是第幾個知道的呢？」她笑著說。
「那又不一樣！」我反駁道「那種事又不是隨時都有機會講的…」
我愈說愈心虛，愈講愈小聲，老媽卻還是得意的笑著，我現在才明白，原來，我們家不是「沒故事家庭」，而是故事…都講到別人家去了！
從小我就不是聽話的小孩，常常挑戰「小孩有耳無嘴」的綱紀，問東問西，譬如說：為什麼六嬸看到大姨丈就跑？為什麼小阿姨的老公常常不來聚會？為什麼二伯的耳朵聽不到？為什麼…？一大堆的為什麼搞得大人們經常用「閉嘴」警告我該守小孩子的「規矩」，但我清清楚楚的知道在這些「為什麼」之後都該藏有一個故事，而這些故事起碼有三、四成，不，我相信更可能高達六、七成是非常精彩可期的，要不然他們怎麼都不肯告訴我呢？
我一直以為這些故事可能是限制級的！要不是血腥暴力，就是低級色情，直到我滿十八歲生日那天，唱完生日快樂歌之後，我還是什麼故事都打聽不到時，我才推翻了這個想法，但是，要不是故事是限制級的，那為什麼打從我小到大，我連一個故事都沒聽過呢？
在好奇心的驅使之下，我找了個天氣晴朗，非常適合說故事的下午逼問我媽。
「媽，隨便來一則故事吧！」
我自以為天時地利人和，但卻沒被理睬，她卻冷冷的說：「什麼故事？七小矮人嗎？」
「不是啦！比較切身相關的！」我歇斯底里的說。
「你知道要做什麼？」又想打馬虎眼了！這次我可是有備而來，我隨口捏了句謊話「我修一堂中文系的課，叫『民間文學』，我要採集一點民間故事，你就隨便講，可以用的我就用，不行也沒關係。」
我說得跟真的一樣，這下她可愣住了，平常隨便應付我倒還無所謂，但當我提到學校作業可就不同了！我的母親，是個孜孜不倦的灌輸我「學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的偉大女性，而她自己號稱是我求學中遇到困難隨時都會出現的避風港，總不能連這點小忙都不願出手幫忙吧！結果，她懷疑了一下，最後也只好開始認真想故事，但對於一個中年的婦女而言，要她從會錢、家務事中跳脫出來想一個生活中的小故事，我知道是有些為難，她的眉頭皺得足以夾死好幾十隻蚊子，也讓我開始於心不忍了起來。
過了幾分鐘以後，我知道她已經盡了全力，我總不好因為一個謊言讓她心力交瘁吧！於是我開始改用引導的方式。
「那說說看小姨丈為什麼每次都不來聚會啊？」我的小阿姨很可憐，下半身殘障，我從小就在想，為什麼她的老公每次都不陪她呢？
「哪有為什麼？離婚了他幹嘛要來？他要來我們還不歡迎他咧！」她說著，而這麼一個簡單的答案卻讓我失望極了。
「你和爸爸怎麼認識的呢？」我興奮的等著聽一個純樸的小鎮愛情故事。
「工廠相識的啊！」她說，爸爸聽到轉過頭來，附和似的點點頭，然後又轉回去看報紙。
難道就這樣？連我用這樣的「非常手段」也是什麼都問不出來嗎？也未免太過悲情了吧！我試圖在把他們渙散的注意力拉回來想一則簡單的故事，但我知道，再問也沒用，誰叫我們家是「沒故事家庭」呢？
那天之後，我再也沒有奢望爸媽講故事給我聽了，反倒是我把我和我的情人的故事，稍微修改、掩飾、美化，寫成小說放在網路上，很榮幸的獲得出版商的賞識，將這一篇長篇小說出版成書，初次出書的喜悅難以言喻，自然，也將這份喜悅傳給我的家人，從來不曾碰小說的媽媽，也難得為了兒子的新書，破例的耗盡心力把那本寫得亂七八糟的小說給看完，讓我也不得不佩服她的毅力。
當我媽興奮的宣告她已經看完小說，並拉著我去餐廳慶功時，我還真搞不清楚，她所謂的慶功是指她看完小說這件偉大的業績還是我出書這件事？總之，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只有我和老媽兩個人，在高級餐廳裡享用，就當是為我們兩個都慶祝吧！
她興奮的描述著裡頭的情節，每一個都逼問我是真的還是假的，我只是點點頭、搖搖頭，也讓她開心的合不攏嘴。
但當她問到，現在是否還跟故事裡的女主角在一起的時候，我倒是沈默了一下，然後只是搖搖頭。
「分手了喔！為什麼？」她追問著，我想她這麼好奇也無可厚非，我從來沒說過我有交過女朋友，第一次露出馬腳卻是因為出版小說。
「個性不合吧！常吵架。」我說，顯然我不是個提得起放的下的人，對我而言，這部小說是個日記，也是傷疤，出版的那天居然也是我們分手那天，我老實的把這些感覺告訴老媽，我以為她會沈默，但她並沒有，反而提出實質的建議。
「個性不合就分，本來就應該這樣，你那個小阿姨，當初大家勸她覺得不適合就不要在一起，早早離婚就好了，又還沒生小孩，有什麼好怕的！結果，她就不聽。人家夫妻床頭吵就要床尾和，一天到晚吵架，有時候你小姨丈還會打你小阿姨，一天到晚就哭！」我媽激動的表示，看得出她非常捨不得自己的小老妹受這樣的折磨。
「那小阿姨是怎樣造成…」我比了比下半身，意思是為何半身不隨？
「那天就吵啊！吵到後來，可能是有打架吧！你小阿姨就跑出來，手錶就掉在樓梯下面，想撿手錶，不小心就跌下去，那時又沒人在家，你小姨丈說他沒注意到，我才不相信咧！這麼大個人摔下樓會沒聽到？反正醫生就說延誤太久送醫，下半身還有右半邊都癱瘓了啊！」她說著說著更咬牙切齒了起來！
這樣啊！我終於解答了長久以來的迷惑。
後來，陸陸續續的，老媽又順勢說了幾個故事，其中還包括當初爸爸老她八歲，多少人勸她不要跟爸爸交往，然後爸爸是如何打破親友的阻礙，想盡辦法贏得她的好感！我想當時老爸急著轉頭過來附和大概是因為不想讓這段往事被拿出來講吧！我想以他的個性，一定會非常不好意思！
不過我媽補了一句，她說我跟爸爸很像，尤其追女朋友的方法差不多！讓我也捧腹大笑了許久。
我自己為這是一些獨家故事，結果幾天後，居然發現我的小表弟也知道一些，追溯回來，雖輾轉流傳，源頭竟是出自我老媽的嘴！
這下我可生氣了，我趕緊問老媽，為什麼別人老早就聽她講過這些故事，而我卻幾天前才聽到呢？這些故事我不是第一個知道，也應該在前幾名吧！
「你自己還不是寫小說給別人看，我又是第幾個知道的呢？」她笑著說。
「那又不一樣！」我反駁道「那種事又不是隨時都有機會講的…」
我愈說愈心虛，愈講愈小聲，老媽卻還是得意的笑著，我現在才明白，原來，我們家不是「沒故事家庭」，而是故事…都講到別人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