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10-06 10:30:20喬治鎊

中立、主觀或客觀?-「心靈捕手」、「悄悄告訴她」和「色|戒」

從甫發行的【一山走過又一山-李安‧色戒‧斷背山】一書中,得知除了李安外,還有兩位在影壇上地位重要的導演曾認真考慮過拍攝「斷背山」,一位是在坎城影展上繼柯恩兄弟的「巴頓芬克」後,同時獲得最佳影片及導演兩項大獎的葛斯范桑,一位是不斷令人驚艷的阿莫多瓦,而這三位又各有一部同志電影的里程碑:「慾望法則」、「男人的一半還是男人」和「斷背山」。但這次不是要談若「斷背山」落在另兩人手中可能會變成何等面貌,雖然這是一個很有趣的話題,留待日後再搬出來嘲弄一番,而是針對范桑的「心靈捕手」、阿莫多瓦的「悄悄告訴她」及李安的「色|戒」作一番風格和敘事上的異同之比較。

依照出品年份來排序,「心」片是其中最早的一部,為何要挑這麼一部沒那麼范桑化的電影,主要是它具有足夠的知名度,再者它也有足夠的角色來做探討,況且劇本來自於當時默默無名而目前在影壇各有一片天的麥特戴蒙和班艾佛列克,更可延伸出許多面向。「悄」片可能是阿莫多瓦歷來最受歡迎的作品,其擺脫先前作品的怪誕荒謬感應是一大主因,即使主角還是有離經叛道的行為。至於「色」片就不需贅言了。

◆題材

先以題材來源來看,「心靈捕手」位於范桑尋找或接收外界題材的時期,第三部作品的「男」片和李安的第二部「喜宴」都被視為同時期的經典同志電影,第五部的「愛的機密」和李安第四部「理性與感性」皆來自女性作家的創作,雖不太能說是巧合,但存在著相當有趣的雷同性,而作為第六部劇情長片,不能說范桑捨棄了他個人的獨特風格,而是戴蒙與艾佛列克的劇本個人意識過於濃烈,以致造成范桑首度成為自己作品的局外人,但這正是李安謹記遵守的圭臬。

到目前為止的十部作品中,李安自從第四部以來一直是取材於他人的故事,正好符合他想全然客觀的立場,但不可否認的,他會挑這些題材,一定是在這些故事裡看到某種程度自己的影子,或是觸動自己內心隱藏的恐懼或渴望,最明顯的便是「綠巨人浩克」和才剛面世的「色|戒」。即使一位導演再如何地想保持客觀,只要鏡頭背後的那個人是自己,就難以避免有個人的心理滲入,這就是為何奇士勞斯基最終放棄了紀錄片,因為他發現自己無法保持絕對地客觀,紀錄片已是如此,更何況是劇情片呢?當然也不能說李安自認清高,若是和絕大多數電影創作者相較,他的作品已算是有相當程度的客觀了。

有多少導演能部部皆由自己編寫,若當下要想似乎最先出現在腦袋中的就是伍迪艾倫、王家衛和阿莫多瓦,除了阿莫多瓦有一部「顫抖的慾望」是改編自英國女作家露絲藍道爾的小說,王也已在籌備重拍奧森威爾斯名作「上海小姐」,但強烈的個人風格仍或將仍賦予影片十足的原創感。其餘作品皆來自自己筆下阿莫多瓦的非但不保持客觀,反而將自己週遭的人事物,甚至於自己,全部塞進他的每一部作品中,這或許是西班牙新電影浪潮的一個法則,但阿莫多瓦似乎無法忍受觸碰自己全然陌生的題材,就算是曾經讓他心動的「斷背山」最後還是無疾而終。「悄悄告訴她」不太像他曾親身經歷的事件,但極有可能發生在他週遭的朋友中。雖僅一次取材讓自己夠感同身受的他人作品,阿莫多瓦還是堅持不當局外人。

◆角色

三部作品的角色設定皆不多不少,若嚴格說來都有四個主要角色。

「心靈捕手」有智慧被困在處境中的主人翁威爾杭汀、心理醫師西恩、與威爾互相心儀的女孩史凱拉和威爾的死黨查基。

「悄悄告訴她」有男護士班尼諾、記者馬可、女鬥牛士莉蒂雅、舞蹈學生艾莉西雅。

「色|戒」有女間諜王佳芝、漢奸老易、學生革命領袖鄺裕民和易太太。

從三位最主要角色來分析,威爾自小得不到家庭溫暖、甚至被父親虐待,和始終缺乏父親角色或父愛的班尼諾及王佳芝不謀而合,其中除了威爾被西恩、史凱拉和查基引導而漸漸看見希望,其餘兩者皆走向自我毀滅一途。

西恩鼓勵威爾去尋找西恩自己已失去的人生摯愛,如同馬可基於自己經驗而理解班尼諾對艾莉西雅那份奇特但堅定的愛。班尼諾為了與愛人在來世重逢的自我了斷,和王佳芝不惜為了當下那份前所未有的愛而自毀前程,都可說是缺乏父愛的一種心理狀態。

王佳芝將永遠活在老易心中,一如班尼諾永遠都是奇蹟甦醒後的艾莉西雅的一部分。鬥牛士和間諜這兩個本屬男人專利的角色被莉蒂雅和王佳芝扭轉,莉蒂雅繼承父親衣缽相似於王佳芝在自我間諜身分中發掘父親的影子,像是花木蘭式的傳統解放,當然也帶有張愛玲對勒卡雷筆下人物的嚮往。

鄺裕民那份對王佳芝綿長又怯懦的愛,就像威爾不敢對史凱拉全心付出,深怕這個關係的改變會造成危害國家大計,或重蹈自己父親的步伐。而相遇時間的準確性,正好印證在馬可和艾莉西雅、王佳芝和老易身上。

西恩、馬可和易太太雖屬旁觀者,但他們和主角的聯繫並非同小可,甚至對主角造成相當程度的影響。

◆風格

以創作風格而言,范桑可能就較李安更相近於阿莫多瓦了。自從第七部劇情長片「心靈訪客」後,范桑重回自己寫劇本的導演行列,因此即使面對「心靈捕手」時他再怎麼置身局外,還是無法像李安那般全然徹底。「心」片沉鬱中帶有流暢的風格賦予這個稍嫌庸俗的故事一種迷人的風貌,這種風格也出現在具強烈實驗色彩的「痞子逛沙漠」和得獎力作「大象」中,成為范桑塑造的一項個人標記。即使少了些驚世駭俗的意味,「悄悄告訴她」還是承襲阿莫多瓦極度個人化的風格。而李安就像自己所說的,「色|戒」仍是自己拋磚引玉般對題材呈現最忠實客觀的反應,連他過去一直難以擺脫的社會及道德束縛感,在這個他面對有史以來最離經叛道的題材中也降至最低。

但李安也不是完全曲高和寡,這三位導演都喜歡並擅長以景喻情。「心」片劇終那幕一望無際的公路肯定令許多人難以忘懷,「悄」片中班尼諾家中沒有新郎的婚紗照,有阿莫多瓦一貫用室內陳設說故事的鏡頭,「色」片的室內景遠多過以往任何一部李安作品,麻將和戒指取代了繁忙的路口或蠢蠢欲動的竹林。不論是外景或內景,三人皆擁有這種細膩的影像化技巧。

這三位電影創作者在當今的影壇皆佔有各自重要的地位,是否已蔚為大師見仁見智,可以肯定的是三位的成長及轉變反應在觀眾的眼中。范桑從局內人走向局外人,現在則透過看似極近紀錄片的題材和手法,暗渡自己化身每個角色的個人意念;曾經語不驚人死不休的阿莫多瓦,有著相同峰迴路轉的情節,卻開始不同地揭露自己內心溫柔敦厚的一面;忠實反應題材不遺餘力的李安,其實和張愛玲一樣,也會傾向藉由自己塑造的角色過一下天馬行空的足癮。

陸續送走了黑澤明、柏格曼、安東尼奧尼等一代大師,繼當代的貝托魯奇、柯波拉和史柯西斯後,他們是不是下一代的大師接棒者,答案只有留待日後定奪了。

◆三位導演作品年表個人得獎紀錄 (依年齡排序)

培卓阿莫多瓦

1980 珮比、露西、朋 Pepi, Luci, Bom
1982 激情迷宮 Labyrinth of Passion
1983 修女夜難熬 Dark Habits
1984 我造了什麼孽 What Have I Done to Deserve This?
1986 鬥牛士 Matador
1987 慾望法則 Laws of Desire-柏林影展最佳同志影片泰迪熊獎
1988 瀕臨崩潰邊緣的女人 Women on the Verge of a Nervous Breakdown-威尼斯影展最佳劇本、多倫多影展觀眾票選獎、哥雅獎最佳原著劇本
1990 捆著你,困著我 Tie Me Up! Tie Me Down!
1991 高跟鞋 High Heels-凱薩獎最佳外語片
1993 愛慾情狂 Kika
1995 窗邊上的玫瑰 The Flower of My Secret
1997 顫抖的慾望 Live Flesh
1999 我的母親 All About My Mother-奧斯卡最佳外語片、坎城影展最佳導演、哥雅獎最佳導演、凱薩獎最佳外語片、英國影藝學院電影獎最佳導演、非英語影片
2002 悄悄告訴她 Talk to Her-奧斯卡最佳原著劇本、金球獎最佳外語片、凱薩獎最佳外語片、英國影藝學院電影獎最佳原著劇本、非英語影片
2004 壞教慾 Bad Education
2006 玩美女人 Volver-坎城影展最佳劇本、哥雅獎最佳導演

葛斯范桑
1987 追流雲的少年 Mala Noche
1989 追陽光的少年 Drugstore Cowboy-獨立精神獎最佳劇本
1991 男人的一半還是男人 My Own Private Idaho-獨立精神獎最佳劇本、多倫多影展國際影評人費比西獎
1993 藍調牛仔妹 Even Cowgirls Get the Blues
1995 愛的機密 To Die For
1997 心靈捕手 Good Will Hunting
1998 1999驚魂記 Psycho
2000 心靈訪客 Finding Forrester
2002 痞子逛沙漠 Gerry
2003 大象 Elephant-坎城影展最佳影片金棕櫚獎、導演
2005 超脫末日 Last Days
2006 巴黎我愛你(瑪黑區) Paris, J’Taime (Le Marais)
2007 浮光掠影-每個人心中的電影院(初吻) To Each His Cinema (First Kiss)
2007 迷幻公園 Paranoid Park-坎城影展60週年紀念大獎

李安
1991 推手-金馬獎評審團大獎、亞太影展最佳影片
1993 喜宴-金馬獎最佳影片、導演、原著劇本、柏林影展最佳影片金熊獎
1994 飲食男女-亞太影展最佳影片
1995 少女小漁(編劇)-亞太影展最佳劇本
1995 理性與感性 Sense and Sensibility-柏林影展最佳影片金熊獎、英國影藝學院電影獎最佳影片
1997 冰風暴 The Ice Storm
1999 與魔鬼共騎 Ride with the Devil
2000 臥虎藏龍-金馬獎最佳影片、奧斯卡最佳外語片、金球獎最佳導演、外語片、獨立精神獎最佳影片、導演、多倫多影展觀眾票選獎
2003 綠巨人浩克 The Hulk
2005 斷背山 Brokeback Mountain-奧斯卡最佳導演、威尼斯影展最佳影片金獅獎、金球獎最佳導演、獨立精神獎最佳導演
2007色|戒-威尼斯影展最佳影片金獅獎

◆三部作品得獎紀錄 (依出品年份排序)

心靈捕手
奧斯卡最佳男配角-羅賓威廉斯、原著劇本
柏林影展個人傑出成就獎-麥特戴蒙
金球獎最佳劇本

悄悄告訴她
除上述
哥雅獎最佳原創配樂

色|戒
除上述
威尼斯影展最佳技術貢獻歐塞拉獎(攝影)

附註:先前曾誤寫阿莫多瓦的作品皆由他本人編寫,及葛斯范桑的作品年表少了第一部,並且前兩部皆改編他人著作,得知有誤後已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