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照】

北歐冰島的神話故事。雷神塞爾(Ther)帶著忠僕蒂亞非出門遠征，歷經冒險終於來到巨人之鄉，大平原上到處是石與樹。夜幕低降時，他們注意到一座房子，大大的門口敞開著，他們就進去了，裡面只有一個空蕩蕩的大廳。塞爾跟蒂亞非睡在房子裡，深夜突然聽到一陣巨響，塞爾慌忙抓起他的大槌，站在門口等著迎擊敵人。不過等了半天，沒看到任何人。

第二天早晨，塞爾他們才發現原來那陣巨響是巨人斯克利默(Skrymir)睡覺打呼的聲音，而且他們以為的房子，其實是斯克利默丟在一邊的手套！

斯克利默很平靜也很友善，然而恐懼使得塞爾決定要殺死斯克利默。晚上斯克利默又睡著了，塞爾就舉起他的大槌，雷電打在巨人的臉上。巨人被吵醒了，摸摸臉說：「掉下一片樹葉嗎？」等斯克利默又睡了，塞爾給他更用力的一搥，這回巨人低聲地說：「有一粒沙飛到我臉上嗎？」第三次，塞爾以雙手握槌，使盡所有的力氣，他覺得應該會在巨人臉上鑿出一個大坑來，沒想到斯克利默停了鼾聲，自言自語說：「樹上一定有頑皮的麻雀，牠們又弄掉東西了。」

睡醒後，巨人斯克利默邀請塞爾他們參加巨人們的遊戲。巨人遞給塞爾一只大杯，要他一口將杯中的酒喝完。塞爾勇猛地喝了不只三口，杯中的酒看來一點也沒減少。巨人又叫塞爾去把躺在角落的貓抱起來，然而塞爾用盡了力氣都無法讓貓稍稍移動一下，更別說抱起來了。最後，巨人中一個看來最瘦弱的老婦人找塞爾摔角，塞爾抓住了老婦人，卻無論如何沒辦法摔倒她。

塞爾他們要離開巨人之鄉時，巨人首領好心送行，對塞爾說：「你被擊敗了。但不要覺得羞辱。給你的酒杯其實是海洋，你已經使得海洋退潮了，誰又能真正喝乾無底深海呢？你試圖抱起的貓，其實是頭尾相銜圍繞整個世界的大蛇，牠如果移位了，世界就要毀滅。至於那個老婦人，她是『時間』，有什麼力量能把時間搏倒呢？還有你擊在斯克利默臉上的三搥，看吧，那三搥搥出了三座山谷來了！」

當年窩居在「明星咖啡屋」裡闊論文學或埋頭寫作的青年們，大概就有著像塞爾那樣的活潑精神與衝動鬥志吧。不過在時代變異的「巨人之鄉」裡，他們顯然力量有限。他們沒有辦法改造社會、沒有辦法阻卻社會的庸俗墮落，他們甚至沒有辦法讓「明星咖啡屋」繼續存在下去，他們更沒有辦法讓自己保持年輕、一直不老。看起來他們似乎被擊敗了，但是換個眼光，回頭一讀他們當年寫出的作品種種，詩、小說與散文，啊，那殺不了巨人一搥又一搥，其實早已打出了好幾座深幽的山谷了。

謹以這個北歐故事紀念那個「明星」時代，並慶賀「明星咖啡屋」重新開張。

【2004/05/24 聯合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