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6-23 18:52:33阿春

我的天

感冒藥很小顆,橢圓,兩角尖椎,紅。和著圓扁泛白的消炎藥,半杯美祿喂進肥腫病體。等待化學作用發酵,睡眠會是最早叩門。那是經歷數學公式計算后可知的事情。咕嚕。藥丸隨流體,像是從豬籠草瓶口,沿住圓弧慢慢滑落到瓶身。

生效。一點一點堆積成塔的昏眩,結實緊繃。

躺在床上,棉被蓋到腰間,上身緊攫住一只大枕,輕而軟。頭蓋殼被掀開移走了,熟練且無瑕的切痕。看清楚,我的頭蓋殼被掀開了。曝露空氣之中。腦海于是和天空再次相遇,自從世界混沌,而后世界最初的光照,只有天,也只有海。

陸地未成形。

匿藏腦中的海洋,豢養鯨魚。只有鯨魚,成群成群地大幫遷徙,繁殖所有人性、詭譎、蔚藍、沉溺……的念頭。白日鯨魚們潛至最深最深的靜謐,圍攏,每一顆心臟微弱綻放、顫抖,形成龐大低沉渾厚的鼓動,以至把黏貼陽光的水面,揮發出薄薄的漣漪。

而那個哭泣的男孩總是在黑夜過后,臨暗,憑空蹦出來,掉在海面,幾近嗆死。而一只鯨魚會適時,脫隊,泛起漩渦波瀾。然后,把男孩輕置深藍色大背椎上。男孩是被夢境與現實遺棄,消失遁逃來到。鯨魚是被衰老和病死驅逐,倉惶附載前去。

男孩俯靠在鯨魚之上,滑溜溜,難以固定。穩住。鯨魚繼續繼續在夜之行進間泅泳。男孩不哭不哭,整個海洋的鹽分是充足不缺了。男孩的發梢慢慢也就濾走潮濕,干透。滑稽地全都膨脹脹的,一頭像珊瑚群的細軟觸角。男孩很瘦,赤裸上身,著一件卡其短褲。腳上沒鞋。

鯨魚不知時間消失。朝向最圓亮的月光前進。鯨魚的記憶是短暫的。記不起身上伺服過的槍傷刀痕。記不著在哪個石壑淺灘曾經求取那么一丁點氧氣,呼吸,是那么危險的動作。太多,會死亡。只能維持少量的。少少的少少的。

他們都很開心。都擁有了愉悅且幸福的時光。

然后,他們累了。在海洋中,月光降下,棲息。男孩的哀愁重新喚起:“你們大人為何總是錯了又錯,改了又改,但改也改不了?”男孩啊每次到夢里來復習同樣的對白。同樣的循環悲傷眼淚。而男孩,永遠也不知道他已經無數次造訪我的夢境,說同樣的話,陪伴同一只鯨魚。

鯨魚發出長長的嗚咽。像是哀哭。也像是催眠。像是回憶雋永的過往。美麗是雋永的。傷痛也是雋永的。最后,雋永只能等待一聲鳴呼休息,靜止。

腦海中的暈眩,每絲罅縫充滿空氣,墜落,潰散。所有的孤獨,將異常清晰牢牢靠近,浮游海上。觀望,我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