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聽計從的小情書—傾城
(今天福佬語讓座給小情小愛。)
又一次刮掉上唇的鬍髭之後,你赫然發現:「蓄鬍」這事,原來不由於愛美,而是憎恨。
你飽讀的詩句,你嗜聽的音樂,到頭來都沒有令你的心腸柔軟。素不相識的路人形形色色。有人出手打了孩子,你往往目露凶光,將他憎恨。有人歧視同性戀、多元性別認同,有人拐彎抹角歧視同性戀、多元性別認同,有人佯稱並不歧視同性戀、多元性別認同,你往往不分青紅皂白,將他們一併憎恨。有人只想單純地活著,疏於關切公共事務,你往往給他們安個「言不及義」之罪,不恨他們恨誰。你實在憎恨這世上一切形式的庸俗、虛偽。
只有她一眼看穿,你的禮貌和友善只是偽裝,只是薄如蟬翼的糖衣。你把打小孩看作不禮貌,你把歧視看作不友善,而你把所有不禮貌、不友善看作衝著你來的攻擊。糖衣不能試探,糖衣不堪一擊。只有她一眼看穿,你安靜的眼神底下窩藏著報復不禮貌的十倍不禮貌,懲罰不友善的十倍不友善。
新聞局的人員老早被你歸類為不禮貌,你所以隨時準備以你預備的尖苛和粗魯對她發難。她伸出素手,輕輕撫弄你的胸口,「民獎,不要這樣。」她一眼看穿,你是好事的孩子。你慣常有禮,其實巴不得別人對你出言不遜,好藉口亮出你粗鄙還要粗鄙的獠牙。
無奈這世界畢竟像她一樣美好的人為多,你畢竟沒有太多機會乘機滋事。心裡豢養的憎恨不時蠢蠢欲動。於是你的眉毛粗了,眼神嚴厲了。還不夠。於是你把頭髮剃了。頂著個光頭,走到哪兒不免有人另眼相看。這世上有頭髪的人多,你把光頭看作反叛。還是不夠。於是你有時蓄起鬍髭。
人們看你臉上多了一道鬍子,其實你感覺臉上長出一句「看啥潲?」(khuánn-sann-siâu)
她早已看穿,所以不喜歡你的鬍子。她能將你心頭的獸撫弄得安靜,卻不能抹去你的鬍子。她不喜歡你的鬍子,在心裡盤算,該怎麼卸了你的鬍子。
一日,你早早睡了。她悄悄欺近你身旁,撫弄撫弄你的胸口,撥一撥你雜亂的眉毛。沒有反應。於是她輕聲喊你,
「民獎。」
「嗯?」你意識渾沌,眼也沒睜。
「你把鬍子刮掉好不好?」
「⋯」沒有說話,但是你用力搖頭。
她苦笑,知道這一次起事,敗了。
一日,你如常早早醒了。打理停當,你回到床沿,親吻還睡著的她。以往,你們之間隔著醒與睡的涇渭的時刻,當你吻她,她雖不醒,臉上會有微笑開綻。
「肉鬆,我要出門上班囉。」邊吻她的眼瞼,你邊說。
她如常閉著眼笑了,繼而卻是,
「把鬍子刮掉!把鬍子刮掉!把鬍子刮掉!」
你想起她說過你在睡夢中拒絕了她,不想這次她用囈語發動攻擊。
「把鬍子刮掉!把鬍子刮掉!」
抗議似的夢囈越來越含糊,她又睡去。你站起來,走進浴室,刮掉了你的鬍髭。
然後你走回晨光還依稀的房裡。窗簾微微一動,微風同陽光掠過她清淺睡著,比夢境奪目的容顏。你赫然發現:「蓄鬍」這事,原來不由於愛美,而是憎恨。可有她的世間,還怎麼去憎恨呢。
一句話,她就讓你放棄與舉世為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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