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08-25 11:11:36石牧民

鑽牛角尖的情書




話說,一年之中,牛郎與織女至少在七夕得以會見。
再過幾天,張咪咪和石更傻就比牛郎織女還倒霉了。


他終於發現,自己活在詛咒之中。

他以為閱讀、書寫是他的本份。時而將全副生命貫注成視線,忘情、瘋魔地閱讀。視線遊走於書籍的扉頁,或者劇院的螢幕。深入字詞以及映像交錯迷陣的視線,盤算眉目清楚地突圍的路徑,忘情而瘋魔。視線自扉頁、螢幕歸來以後,全副的他才又出現。然而並不久長。閱讀以後書寫,全副的生命隱喻成筆觸。少年時著落於紙張。附載筆觸的紙張表面後來演化成為另外一種虛擬作電腦螢幕,實際上喚做「硬碟」的表面。筆觸一如視線,著迷於條理分明的眉目清楚。也一樣盤算準確精辟地言說的模型,忘情而瘋魔。筆觸自書寫歸來以後,全副的他才又出現。

他審視自己忘情、瘋魔地閱讀而後書寫的成果,有時自滿地微笑。他忘記曾經在扉頁中遭遇的那人。傲慢地自滿於忘情、瘋魔的成果,然後遭詛咒的那人,叫做浮士德。他忘記了,他還沒有發現那詛咒。

他有戀人,在遠方。他戀她,於是逐日在光纖虛擬的介面等待會見。得見戀人的他不再拘謹嚴峻,時而裝瘋賣傻。裝瘋賣傻在他倆仍然廝守的從前就有;闊別以後,他在孤絕當中苦澀地收穫一些沈靜。他發現不必非要忘情、瘋魔才得以化身作筆觸,沈靜也行。筆觸窮盡他倆還廝守時節的碧落黃泉,偶爾揮霍他在閱讀、書寫的生涯中得以熟稔的典故,安排編織成為情書,一紙一紙。他逐一將情書張貼於光纖虛擬的又一表面,好讓她得以即時看見。然後他們倚賴光纖與螢幕會見,她讀情書,他讀她為情書寵愛的笑顏。她笑著流淚,他因而羞赧。人說他孩子氣,原因為情緒的光譜單調直接。羞赧了,就走裝瘋賣傻的老路。搶在她的笑顏溶進淚眼之前,他說:

「哭什麼哭!」

他這麼一喊,她的眼淚當真落;可是笑著微慍地抗議:「人家開心。」

「妳這樣又哭又笑,我很困擾耶!」

情書一長,難免讓她有時間笑了哭,哭了又笑。他索性簡短,寫成紙條。紙條填滿倆人會見的景框,像這樣:



明天,他故技重施,像這樣:



他故意不發一語,是要聽她莞爾地笑。

然而他終於發現,自己活在詛咒之中……

著迷、瘋魔地閱讀、書寫的本份,同時也是詛咒。一種屈居二維的詛咒。他化身視線、筆觸,深入扉頁、螢幕……種種二維的表面,終於,只能在虛擬的表面會見他的戀人。他和他的戀人,屈居於二維的景框與表面。得以會見,但無法擁抱;擁有情書,但不能親吻……

有人羨艷他們天各一方依然堅固的戀情。然而他終於發現,自己活在無法擁抱,不能親吻;除非重逢否則無以化解的,屈居二維的詛咒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