獅．石．史．識

2009-07-20 06:50:24石牧民

俯拾即是的情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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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咪咪的工作最近讓她忙得不可開交。
忙得她都哭了，她哭得石更傻都慌了。
不會安慰人的石更傻又開始左思右想，
逼沒有嘴巴的石大傻開口的招式已老，
還好他寄居的紐約市自己貢獻了一招！

妳之部：

妳的他有時不在妳懷裡無賴討好，就委身閱讀之中。音符他也讀，影像也讀；閱讀文字，那是自然。

閱讀的時後，他不瘋癲癡傻了。妳在他專注嚴謹起來的模樣當中，看見他從來嘴硬不肯吐實，卻在心中暗自景仰著的父親刻畫的印記。他像極了父親的嚴肅同一絲不苟只在這些時候，他沐浴在音符中，流連在映像裡，潛身字裡行間的時候。那些嚴峻底坐忘，經常教妳覺得他疏離而遙遠。妳知道那只是他熱愛鑽研的瘋魔，卻不免掛心地窺看他的蹤跡。妳深怕他會在那瘋魔中越鑽越深，越走越遠，一不留神妳就再也找他不著。

他不會只是從他所鑽探馳騁的迷陣裡空手回來。一旦回來，除了一些他挖掘的獲取，他總是不會忘了要同瘋癲癡傻一起。妳所以很是熟悉那個妳認識經年的男孩。他就像妳在〈史前史．口述考古學〉裡初初相識的那個男孩，熱心而忘情地向妳展示他珍藏的，覆述他發現的，解說他以為美妙寶貴的種種。妳經常知道，那是他花費心神精力，得之不易的成果；但是每當他開始為妳喋喋不休的說書、說樂、說映畫，妳總是可以一再遇見那個在誠品書店為孩子們說故事，叫做「石頭哥哥」但是表現得卻像是在座孩子們的弟弟的他。他鼓足了氣口沫橫飛，妳的心像是教他灌飽了陶醉的氣體，於是膨脹輕盈起來。

裡面有啼笑皆非的微慍，誰叫他的瘋癲有時那樣目中無人於是讓你發窘。裡面也有安穩的踏實，妳知道就是他那胡說八道得頭頭是道的稟賦讓他在心中許下了以分享作為形式的，教學的願望。他總是向妳說，教學是一種表演性質的工作，而他將要（大男人地）用它來養活妳和你們的石曉萌。不知怎的，妳確信他做得到。裡面，更有每當妳看他、聽他為妳手舞足蹈得訴說他在各式經典裡的發現時，心中油然而生的愛憐。那愛憐複雜而矛盾，妳總覺得妳的男孩因為在他體內蟄伏男人的嚴峻於是更顯俏皮有趣；而妳總發現妳拘謹的男人其實禁錮不住永遠在他眼角、嘴邊和肢體末梢孔隙窺伺的男孩，於是更令妳戀他到暈眩。

暈眩的妳輕輕地將頭倚在他肩膀的那個下午，他正在說那個年老目瞽，但是擁有洞悉一切的心眼與靈視的詩人，波赫士（Jorge Luis Borges, 1899 – 1986）。妳記得他說，人們多半喜愛波赫士的〈歧路花園〉或者〈環形廢墟〉，但是他獨鍾那個叫做「宇宙」的圖書館。

你之部：

你委身給無休止的閱讀，最終竟然必須遠離她的懷抱。你莫可奈何，音符、影像都繼續讀，文字更不消說；你繼續讀，在一種她缺席的警醒當中。

閱讀令你飛躍大半個世界，在冷硬的城市中落腳。你起先奮力忘我地讀，以為熱心翻閱的不止是書籍，更是時間的扉頁。一一翻閱過了，它們終於就帶你歸回她的懷抱裡。直到你驚覺自己在文字與時空裡都越鑽越深，越走越遠。以前，她不時掛心的盼望就是你突圍的去路和歸處。一旦沒有了她的照看與提醒，你深怕自己會將來路遺落。你深怕，鑽研的瘋魔會讓你像是〈碧海藍天〉（Le grand bleu）裡Jean-Marc Barr飾演的Jacques Mayol那樣，最終潛入浩瀚的蔚藍裡，不再回來……

你在此等恐懼當中，想起了波赫士那一座叫做「宇宙」的圖書館。你也想起自己曾經寫道：恐怕先得讀出波赫士擘畫的其實也是叫做「圖書館」的宇宙，方才可以通暢了歧路。圖書館的僧侶在無邊際的館藏當中鍥而不捨得尋找歸屬於上帝的，終極的字母。可以連絡一切、解釋一切、包容一切的字母。你所以發現那是一座叫做「圖書館」的宇宙，它構成以無邊際的知識。你固然不相信那個一旦發音就足以指稱一切的字母的存在，但是你從此熱衷於命名。在你對舉世形而上的認識當中，擁有名字就是擁有實體；名字，就是關於實體的，終極的知識。

你開始用各種名字嘗試去抵消她的缺席。你依然叫你日思夜夢的伊人作「張咪咪」。而你開始叫你逐日寫成情書的收件者作「閃光丸」。你開始叫你駐守螢幕與光纖彼端的守護者作「至尊寶」……你有多少失落了她的恐慌，就要有多少你為她鑄成的名姓與之對峙。名字，是關於實體的，終極的知識。於是，海角天涯的遙遠奪不走你擁有的「閃光丸」和它所攜帶的一千種想念；望穿秋水不得見的眺望偷不得你擁有的「至尊寶」和它所收藏的一千種寵愛。

如此的對峙有時不免疲憊。你因為對於名字與知識一日更甚一日的依賴輕盈起來。彷彿連你自己實質連鎖於世間的重量也逐漸流逝消蝕。虛耗跌作無根的輕盈與暈眩。

暈眩的你漫無目的得在市街上行走的那個下午，無意間發現城市的冷硬竟然有了些許鬆動。有那麼一個罅隙彷彿若有光。你駐足觀看也掃視搜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