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11-21 22:41:24石牧民

不在場的搖滾青春夢

前些日子,一群讓我在美國深深思念著的人連袂去了聯合公園(Linkin Park)在台灣的演唱會。
聯合公園當晚興致高昂地唱了二十一首曲子。在台灣四萬人參與的演唱會,據聯合公園的主唱說,是此次巡迴演唱當中人數僅次於莫斯科的場次。

(莫斯科場有廿萬人,這種人數,我看恐怕夜巡者、日巡者、杜斯拖拉庫司機都去了吧...)

據報,同行的朋友們包括了我們台灣國的頭號人物郭大大、戀小味的張星星、美聲主播涂小均、火星駐台灣國大使阿ㄍㄨㄣ以及小小小栗子妹曾思涵。

我聽到張星星說小小小栗子妹也去的時候忍噱不住。一九八六年出生,年紀小到我都蒼老了起來;一雙鳳眼和紅通通臉頰可愛透了頂的小小小栗子妹,不是應該只聽兒歌嗎?我說。張星星說:她可HIGH的咧!

那是一場沒有能夠參加的盛會。先後聽郭大大、張星星、涂小均興奮地訴說著當日的盛況,一邊十分入戲地積極想像張星星和小小小栗子妹同樣開心活潑地在螢光棒和喧鬧聲當中蹦蹦跳跳的景況,一邊也不免有些惆悵的突然間懂得了王維〈九月九日憶山東兄弟〉當中的詩味。他說:

遍插茱萸少一人。

從前沒注意到的是啊,王維在整首詩當中一再一再去表述的其實是「不在場」的自己,因為對於所牽掛著的人們、所追憶起的流光遙遠又遙遠的懷想,於是終於凸梯地映照出一己的寂寥與孤獨之下,幽然吞吐的喟嘆。「遍插茱萸少一人」,大約從來都不會是齊聚登高的,被想念著的人們的感慨吧!它永遠都會發自於那個「獨在異鄉為異客」並且試著積極地去想像「遙知兄弟登高處」的那不克出席、不在場的自己。藉著「遍插茱萸少一人」這獨獨缺少一人的意象要所表述的,其實正是身在遠方的自己一人,失落了被想念著的「眾人」的落寞啊。我在與張星星熱烈地討論著一群生在新世紀,恣肆張狂的吟遊詩人的當下,竟然也就這麼地同生在一千多年以前的落拓詩人有了深切的感應。我在心裡默默的說:

王大哥ㄟ,我可以懂。讓人鼻酸的啊,不是在遠方的他們一群獨獨少了我。是我失落了他們每一個人啊......

但是怎麼捨得因為一己的鄉愁墮了朋友高昂的興致呢!還是一樣很積極而且入戲的參與討論。張星星說,邀請聯合公園來台的主辦單會像前去聆樂的樂迷們表露心跡,提到了他們一直揣在心中的「十年圓夢計畫」。其內容大約是關於邀請重量級藝人來台演唱的祈願。提到的有瑪丹娜(Madonna)、電台司令(Radiohead)、槍與玫瑰(Guns N’ Roses)......。我在心裡暗自猜想,關於槍與玫瑰的夢想大約是難以實現的。因為主唱Axl Rose與主奏吉他手Slash對於音樂理念的歧見而解散的槍與玫瑰,多年來重聚復出的傳聞時而甚囂塵上,卻也總是遭到成員們叱為無稽之談。而我又想,就算槍與玫瑰最終像老鷹合唱團(The Eagles)一樣的自打嘴巴的讓烈火地獄都竟然凍結(註),而且還真的來到台灣演唱,我大約也無法讓自己太過興奮了。熱心的跟隨著槍與玫瑰的時代距今真是久遠。那個年紀上,還以為可以一廂情願地始終守護著我鍾愛的H,還以為貪心的閱讀尼采和莊子就真的會成就出一個剛健不羈的人格。只是沒想到,終於會犯下許許多多寧願它們不曾發生的錯誤;只是沒想到,終於在不知不覺當間學會了瞻前顧後,終於畏首畏尾......。於是,嘆了口氣,說:

槍與玫瑰的諸位,我都老了,都懦弱了,你們才來台灣嗎?

聯合公園更是提醒我,不只是遙遠的青春容易被追悔摧折;有時候,僅僅只是時移事變,哪怕並不需要天長日久,都會有同樣的悵然...

2002年的一個下午,就讀台北藝術大學戲劇研究所一年級的我獨自坐在台北藝術大學的戲劇學院系辦公室。應允了幫臨時有事的同學一尾看守系辦公室,我拾了兩張CD去到那位置上坐著,準備就這麼聽音樂度過一個下午。對於彼時的記憶是那樣那樣的清晰,於是記得我手裡的CD分別是老克萊巴(Erich Kleiber)1953年率領阿姆斯特丹大會堂管絃樂團錄下的貝多芬英雄交響曲和一張聯合公園。我也記得當天的下午,我初次遇見了日後的學妹欣寧;一個我一直喜愛著,外表與心地都玲瓏剔透,但是落筆能夠劇力萬鈞,可人也可敬的劇作家。我更是記得F走進系辦公室的時刻,聯合公園正在竭力的嘶吼嘶吼。那個時候,F還只是我景仰的師長,還不是我日後要去辜負和刺傷的恩師。巧合並且諷刺的是,約略在我深感愧對F的時候,聯合公園發表了新單曲。他們在曲子裡一再唱道:... the fault is my own, the fault is my own...... 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當時我只能用一再一再的聆聽這歌曲試著表達一些雖然無從被聽取的歉意。歌曲的音訊檔案至今還收藏在我的筆記型電當中。熟悉我為文時的習慣的讀者是否已經發現,執著於明確,執著於出處的我甚至不願意清楚地交待當時聆聽的聯合公園專輯和單曲的名姓?有一些記憶的殘片,經過年日的淘洗還是一樣鋒銳,太仔細的去將之檢選拾取,依然要割傷髮膚......

開始十分認真的為了自己去聆聽音樂許多許多年以後的現在,在同張星星、郭大大談論著他們去參與的精采淋漓的搖滾音樂會的當下,我更是深刻的知道了音樂從來都不只是音樂。也許,有那麼一天,我能夠在紐約出席聯合公園、電台司令、Massive Attack、The Strokes甚至是U2、Bob Dylan的搖滾音樂會;但是,我清楚地知道,那個遍插茱萸的時節少掉了的自己這麼一個人,獨自在紐約圓了一些搖滾青春夢......

一點,一點,一點都爽不起來。

--獻給台大店的郭大大、張星星、涂小均、阿ㄍㄨㄣ和小小小栗子妹。By the way,小小小栗子妹,蠻牛很想你喔!

--喔喔!聽聯合公園本來就是一件超級偏激的事情啦!真高興大家都還是這喵、這喵偏激。這個就是愛台灣啦,鄉親啊!(淚)

註:老鷹合唱團(The Eagles)在解散的時期當中,不斷地告訴他們的樂迷,他們若是要復出,除非烈火地獄都為之冰凍(hell freezes over)。而他們最後終於還是復出,展開巡迴演唱。那一張赫赫有名的復出專輯,就叫做Hell Freezes Over,譯做「永遠不可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