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09-22 00:37:55石牧民

鼠輩橫行

哥倫比亞大學的校園雖然狹小,但是綠地與樹蔭畢竟不缺。
Low Library前方的中央廣場上,滿滿的盡是一塊一塊的草地。
草地上是學生們或坐或臥,大一點的草地上甚至會有學生成群奔跑嬉戲。
有時候,
會是獨個兒一人躺臥,或者是唸書;我和我的同學星廷都發現,
有的外國學生甚至會將自己的筆記型電腦就這麼擺放在草地上用將起來,全然不擔心草地上的濕氣......
有時候,
會是三五好友圍坐在一起閒聊,或是野餐;看來好不愜意輕鬆!
我每日到東亞系的系館上課,習慣從115街上的側門轉進學校,
因為這個路線,會讓我順道通過Low Library前方,一條過道旁邊就是花圃的小徑,
小小花圃內植有各式花卉草木,我站在花圃前面,深深體會到:
所謂爭奇鬥妍,實際上是百花們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與顏色,
這個告訴你:你該注意我的花瓣!那個向你吼道:不對,我是觀葉植物,我很清楚告訴你重點是在我的葉子你還不聽!
有的只是很低調的窩在嘈雜的群花一旁,靜靜的展示她恬然的淡紫色,等著你自己去發現她。
幾年之前我曾經聽過恩師F這麼告訴我,她說林文月先生以為,淡紫色是屬於《源氏物語》的顏色。
於是洪範版林先生精心翻譯的《源氏物語》的封面,就是那優雅恬淡的紫色。
那一年秋天我把《源氏物語》緩緩讀將下來,覺得林先生所言真是一點不假。
我就這麼日日故意經過那小花圃,看一、兩眼那團十分溫厚地緊簇在一起的紫色小花,
想念一下我在台灣的親人師友,和從前的生涯;
那緊鄰著花圃的小徑,是我日復一日的rite of passage,通過那行經花圃的儀式,我往往感到經過洗滌,
身體裡昨日唸了一整天書積累的疲憊和心頭上時而縈繞的鄉愁都不再沉重。
我於是可以輕快地走進東亞系的系館。

然而其實綠地不算是人類的地盤。
即便我在東亞圖書館唸書到晚上十一點走路回家的時候,校園裡還是有學生三三兩兩。
有時候更有學生摸黑在草地上玩著丟接飛盤的遊戲。
但是啊......人們最後總是會把校園讓渡給深夜,這時候,樹木、花草和綠地就都屬於〝牠們〞的了......

牠們是一群鼠輩,是可愛的,叫做松鼠那種。

哥倫比亞校園內的建築物,多半是以人名去稱呼。
像是東亞系系館所在的一棟叫做Kent Hall,他面對著Hamilton Hall,然後再過去是醫學中心叫做John Jay Hall......
我逐漸在了解校園內各個建築的所在位置的過程中,也開始覺得我也可以來自己幫學校的小地方命名;
就像我把我的宿舍叫做諧和居,把Broadway叫做「大條ㄟ」那樣叫得不亦樂乎。
一個下午,我行經了Low Library左手邊的一塊堪稱廣大的植有許多樹木的綠地,發現那綠地上有一雕像。
我走近一看,是一個牧神(Pan)的塑像。
這牧神頭上長有羊角,下半身自大腿以下是兩肢羊腿,正斜斜躺臥著,雙眼微閉地吹著牧笛,看來又像是睡著了。
我繼而轉過身,
看見大草地上錯落地坐著一些學生正安靜的專注在各自的冥想或者書本裡,我於是想,我要把這草地叫做「德布西」(Debussy Lawn)。
(老崔又說了:這~個名字啊!他是有歷~史的~。)
也就在那同一個時刻,我注意到了那一群其實在哥倫比亞大學的校園裡到處流竄的小松鼠。
我看到兩隻小松鼠,並肩棲在牧神枕在腦後的手臂上,正在專心的聽著只有牠們才懂的笛聲呢!
兩隻小松鼠動也不動,
真是頗有鍾子期聽俞伯牙撫琴的況味啊......

於是我開始時常注意校園裡松鼠的動向。有時,在走向系館的途中,會花去一些時間觀察這些小東西。
松鼠有一妙處。
牠們的移動總是動、靜交替。
走個幾步,便停下來,或觀察週遭環境,或乾脆就像是停下來思考牠的松鼠生涯當中的難題。
這不怎麼稀奇,很多動物都是或動或靜的蹦跳著。
但是松鼠啊......很極端,很決絕的或動、或靜。
當牠飛奔起來,就是一副急驚風的樣子那麼地一溜煙;偏偏在停下來的時候,又是一副泰山崩於前而色不改的渾然不動。
更妙的是,牠的動、靜之間,真個是刻不容緩的說變就變。
完全是個歇斯底里得可愛到了家的小傢伙。

有這麼一天中午,經過了東亞系系館旁的小小草地,看見了兩隻松鼠各自正在草叢間尋找食物的樣子。
突然之間,
牠們發現了彼此!
於是立刻雙雙站立起來,將前足縮在胸前的凝視著對方。
牠們是那樣那樣的深深的凝望著彼此,以致於我也被牠們的聚精會神給震懾,不由得停下了腳步。
兩個小傢伙就這麼不動了!而其力量大到令我覺得整個世界都靜止了下來。
而其實世界上就我們三個,兩隻松鼠和一個人,成了鹽柱一般的動也不動。
草地上的人還在吃食、談笑,Low Library前方的大階梯上滿滿的都是享受正午的陽光的學生們......
只有我默默見證著兩隻松鼠發現彼此的重要時刻。
牠們凝望彼此的時間之長久,讓我覺得牠們一定是愛上對方了!
然後又是一瞬間,
其中一隻松鼠奔跑了起來,另外一隻於是也電光石火的追了上去;兩個小傢伙就這麼在草地、欄杆上追逐嬉戲了起來。
不過感覺上像是在調情,因為牠們隨後往Kent Hall前方,哥倫比亞大學內的教堂St. Paul Chapel奔去了。
我想,牠們一定是急著去找住在教堂裡的松鼠神父證婚去了吧!

就這樣,
我的rite of passage之內容日漸豐富了起來,
讓我在心中溫潤、從容起來的除了紫色的小花叢,最近又多出了我每天都要遭遇幾隻的小小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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