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了一個寒顫以後，發覺不知打什麼時候起消失了蟬聲。

在這個島嶼，妳只能訴諸大於十天半個月的刻度，才能夠體察時序確確乎地是轉移了。可一如遺忘在壁上，還駐足於七月，久已失了準頭的月曆；妳依舊擁有一個夏天的衣櫥。妳，和它，都還不曾換季。

「真真是一個負了她的名號的季節…」妳知道。衣袖與裙擺俱短的洋裝還脫不掉，張起了整個夏季的遮洋傘還等在沙灘；窗外近午的日頭還時不時地毒辣毒辣，黃金葛同通往簷下夾道的細葉欖仁也還翠綠。只是，向晚的風有些異樣，只是，無意間打了一個寒顫。

島嶼上，秋天都不秋天。總是夏日腆顏地拖延以及冬天瞞酣地前來，而妳一向揣著收納起T-shirt以後便斷然穿起冬衣的記憶。記憶。在這個名不符實而你想整頓起自己的時日裡，妳所僅剩，卻也時時來糾纏的，記憶。

而記憶，妳秋天的記憶，全不在此時此地。別忘了，這地方常年以來沒有「上一個秋天」。上一個春天，在中庭妳找著了一棵新生與寂滅並存的樹；點點新芽的枝頭梢，猶有去冬未曾凋盡的枯葉。上一個和這一個夏天，分別都抵達島嶼的東極；只這一個夏天是去尋上一個夏天裸著身子入水的地點。冬天，…，哽在喉頭的，就罷了不說。…接著妳苦笑，笑連「這一個秋天」都從來沒被等到，又遑論上一個。然而楓紅，那不在此時此地的燎原的火，又的的確確是見過的。

還在遠遠地燒灼著…

那個時候，世界與妳尚且都還不曾世故了起來。夾雜在他們中間，斜坡緩和地托著妳昇起。那條山徑是那樣隱匿地不被知名，以至於日後妳從來不曾再度尋到他；甚至於，在同別人描述他的當口，都還以為在話裡就足夠迷失了自己。不知怎麼的，就是有著比他們更多的耐心。眾人爭先恐後東張西望當間，只是默默地走著妳。記起自己已然全忘了想說的話以後，終於發現他就走在身邊。他，嘈雜急躁裡沉穩的一個。或許，也因為對於山徑中喧嘩的眾人生了厭，而走來妳身邊。又或許，打開始已經來同行，如妳行前已經花去數個不寐的夜晚去期望著的。

被蜿蜒得不耐煩，有人嚷著稍歇；大伙如了願三三兩兩坐落了下去。

「要不繼續走？」他沒說。只衝妳一笑。
「好。」妳也笑，沒回答。

便繼續走，繼續緩慢地爬升。一向比他眼尖，遊光逮著了林間棲著的鳥族裡的某一隻，也就指予他。瞇細了眼，有時候他點點頭，有時則不。終於，走得乏了，如同先前一笑做為信號，他於是止步。杯水遞了過來。

後來還是無言，即使妳即將要按耐不住胸口灼熱的飽脹。皴擦妳微擺的手臂因而熾炙的空氣的另一邊，就是他的手臂。終於四散延燒了起來！

只是繞過一個彎兒。

滿山遍野底。都燒著了。隨著你倆極目所至底蔓延蔓延。當時如許熱烈盛大然日後妳要忘了途路的楓林。而妳遂因為抵達終於偷著舒出了氣悶…，發覺天氣原來涼爽，顫了一顫。

是了！如今妳終於記憶起妳要記憶起的。

當時，眼裡瞅著連天的緋紅，妳終於只是說：
「所以，秋天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