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初學畫時的作品

　    靜謐的山谷中，蟲聲唧唧。柔柔的山風，在谷中盤旋，拂來一陣陣清涼。我們在淙淙的溪流邊露營，黑暗中的遠山如蟄伏的巨獸般，靜靜地俯視著我們。

　　孩子們擎著火把，在小路之間追逐著，跳躍的火焰，時而沒入草崗，時而曳曳在路的一端亮著。

　　點燃一支支火把，原是為照亮營地的光明用的，孩子們無心的頑皮，卻觸動我的心靈深處，那明明滅滅的光，那閃閃的橘色調，輕輕地撩起了我的記憶之弦。

　　從小生長在山間，從家裡到學校的路程，需走一個多小時。那是一條崎嶇蜿蜒的山路，每每一個迴旋，就帶給我們一個驚喜。往往荒草掩徑的盡頭，是一大片金色的果園；也可能穿過密密的相思林，會有一間破落斑駁的老屋，在逐漸聚攏的霧氣中佇立著；更多時候我們好奇的攀在一口水井旁，看水紋一波波的漾開；會不會如傳說中的有一隻鬼手伸出來？

　　每年小雪過後，白晝變得很短，憂鬱的落日早早隱藏在山的背後。放學時，村中的孩子不敢再到處逗留，只有我和妹妹仍然常常摸黑趕路，因為讀升學班的我，每天要比別人多上一節課。那時候，我們都帶著手電筒上學，讓暈暈的光圈，引領我們走過迢迢的求學路。只是家境艱難，連充足地供應電池都是奢侈的花費，因而當夜的黑幕罩下時，我開始心驚白天所參與的探險，似乎活躍在人們口中的、潛行在字裡行間的精靈鬼怪，正伺機向我撲過來。

　　有一戶人家，就住在這段路程中間，呈ㄇ字形的三合院建築，中央為一個寬大而平坦的埕。我們並不認識這家的主人，雖然我們路經時，常常看到他們在黃昏的大埕裡，忙著把各種收成放進竹簍裡。倘若沒有那麼一天，我們與主人之間，也許永遠不會有交集，只有在彼此默默的注視中錯身而過而已。

　　那天，也許是月初或月底的緣故，沒有一丁點月光。偏偏我們的手電筒又沒電了，漆黑的山路一直向前跑去，樹木沙沙的響，林中傳來一聲聲窸窣，幢幢樹影，茫茫夜霧，使我的歌聲也抖抖顫顫，抑不住襲上心頭的恐懼。我急急走著、跑著，遠遠望見熒熒火光從他們家的窗牖透出來。我如迷航之人，在無際的汪洋中突然瞥見燈塔一樣，振奮地奔向光明。

　　膽小的我和妹妹在大埕裡，你推我擠地磨蹭了很久，卻是誰也不敢開口。主人不知何時已站在門口，似乎洞悉了我們的心事，笑吟吟問我們：「要不要點一支火把？鬼看到紅紅的火，以為是土地公火就不敢來啦！」

　　我和妹妹直點頭。

　　主人跨過門檻，回過頭，搖手招呼呆立的我們。我們隨著主人進入他們家的廚房，主人伸手在牆壁的刀架上，取出了一把柴刀，繞到大灶的後方，成疊乾枯的樹枝，及曬乾的竹子就放置在最角落處。主人拿起幾株竹子，剖成兩半，劃開了火柴，火焰發出嗶嗶剝剝的聲響，略暗的廚房頓時一片光明。主人用紅色塑膠繩把竹片綁成一束，讓我們路上可以接續使用。那冬夜，以及往後無數個冬的向晚，那搖曳的火光，照亮我回家的路，帶給我莫大的溫暖。

　　孩子們從山徑那端跑來了，小臉因溫熱而綻著一抹抹紅雲，一個個挨在我的身邊，吵著要我講個故事。

　　好吧！孩子們，今夜就講一個關於「火把」的故事。古早，古早以前......

　　　　　　　　－本文曾發表於新生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