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一籮筐改編自美國熱門漫畫的好萊塢電影，我的認識有限。不過，我倒是很清楚，自己向來對傳統漫畫裡過份光明的英雄主義沒太多興趣。

自從提姆波頓在「蝙蝠俠」裡以病態的黑色幽默為傑克尼克遜塑造反派的小丑一角並引起共鳴後，陸續從漫畫取經的好萊塢主流電影，一方面在視覺表現上日益精進，一方面也不忘在文本上大做文章，為角色們來段陰鬱的心理刻畫。於是，美國夢般的漫畫英雄，竟不約而同地與反派角色們一起成為精神科約診的排隊病患，排排站在銀幕前進行心裡分析：有童年某意外事件造成陰影的、有目睹親人被殺立志復仇的、有工作不順或遭逢不平等待遇而起意報復的、有源於愛情的……。不分正派反派，只有心理健康不健康。

而貫穿這類電影的，竟是一股揮之不去的強烈孤獨感！

我常常喜歡把怪獸電影（最典型的例子就是「ET」了）及天才電影（如「無情荒地有琴天」及「美麗境界」）和這類漫畫電影對照觀賞，從中淬取那共同的孤獨分子，再用「蜘蛛人」的曠世名言來為他們作結論：這是畸零人的、怪獸的、天才的（或者說所有異於常人的）天賦，更是他們的詛咒！這類電影的精彩之處，就是以宇宙皆然的人性情感為出發點，用豪華的特效糖衣包裝細膩的人文關懷。於是，「ET」之所以經典，在於它早早提出人類與未知事物溝通的美好可能性兼探討國家機器自以為是（卻毫不尊重個體）的處理態度；「剪刀手艾德華」童話般的氛圍裡，甜美的中產階級小鎮竟因為對於未知事物的盲目恐懼而淪為不擇手段打壓異己的殘酷戰場；至於天才電影，往往深度地為天才（異能人士）們作伔長的心理分析，試圖為他們無法融入正常世界的人性掙扎提出一套解釋。於是，杜普蕾在某種程度上竟成了蝙蝠女，藉著拉大提琴來向父母、向社會宣示自我認同與肯定，既尋求別人的接納，也是一系列的自我療傷……。

「蝙蝠俠大顯神威」的特出，在於導演提姆波頓憐惜地以貓女的角度切入，當她向蝙蝠俠提出邀約之際，也是兩個畸零人互舔傷口的動人時刻；至於「蜘蛛人」，從最初為把馬子而決定展示他的特能開始，觀眾就決定認同這麼一個平凡英雄了。面對唯一親人的死去、情竇初開的悲喜，直到終於明瞭專屬特能人的孤獨，山姆雷米難得地以超過一小時的篇幅帶領觀眾見證蜘蛛少年沒有出口的苦悶青春，是該片最成功的地方。

然後，終於可以開始談「X戰警」了！在三年前的第一集裡，導演布萊恩辛格獨具慧眼地聚焦在金剛狼與小淘氣兩個無法與別人肌膚相親的變種人身上。除了渲染他們之間的忘年情誼外，也藉由小淘氣透露了屬於青春期少女的寂寞與被瞭解的渴望！至於X教授與萬磁王兩個分別代表兩極價值觀的領導人間的惺惺相惜，除了某種同志色彩的流洩外，更豐富地揭露了兩種極端裡蘊含的那股幽微的、殊途同歸的宿命感。

這一次，首集的原班人馬不但到齊，布萊恩辛格更野心勃勃地加入多一倍的角色，企圖拍個四五部續集的野心昭然若揭。當然經過上集的票房保證後，布先生也很努力地在場面調度上更求精進。也因此，開場藍魔鬼行刺美國總統的飄忽磅礡，絕對是觀影上的一大享受！

第二集的劇情走向跟「刀鋒戰士2」有點雷同，都是 ‘聯合次要敵人打擊主要敵人’，很高興布萊恩辛格並沒有被之前的成功沖昏頭，甚至聰明地利用第一集的成功作為贏得創作主控權的手段，讓這部昂貴的續集電影成為他個人風格的實踐場。

如果說第一集企圖在超時空的氛圍裡講述變種人身為異類的悲哀，那第二集就是更深入地探討變種人的多元歧異價值觀，意圖把向來人類自以為獨享的宇宙（人性）法則搬到變種人陣營來推演。

於是，如果我把第一集當成一部講自我認同的電影：迷失的金剛狼在尋找自我、青春期的小淘氣也因異能身份而迷失自我、X教授與萬磁王當初因理念不合而分道揚鑣，堅定信念長達數十載後，卻在對手眼中看到一絲絲的自己；那第二集就是關於選擇的萬般徘徊與折磨的苦痛（X教授最後不都明說了：琴葛蕾為自己作了決定……）。

幾乎所有的角色都被精緻地設計，身處抉擇的兩難與既有信念的擺盪：萬磁王為了對抗主要敵人可以很彈性地暫時與X陣營合作；金剛狼追查過去的同時卻漸漸想擺脫過去，最後面對同類（死亡女）步步相逼的不得不為，竟激盪出一絲絲悲憫；小淘氣與琴葛蕾則是面對兩造追求者的為難；魔形女一方面斥責類似外型的藍魔鬼所詢問關於如何掩飾醜陋真實外型的問題，一方面卻毫無自信的以偽裝的外型向心上人調情；強人史崔克將軍在意圖摧毀所有變種人的陰謀下掩藏的竟是擁有一個變種人兒子的殘酷真相；再者，他催生金剛狼的變種再生的父權身份，對比X教授與萬磁王的兩造父權身份也是很有意思的安排；還有火人，在情場失利後，斷然投靠敵方懷抱（萬磁王似乎成了唯一讚許他的替代性父親）……。

其實，布萊恩所有要談的，關於價值、道德的曖昧與不確定，都藉由藍魔鬼與X教授說出來了。前者醜陋外表下（其實是天使般的身軀）包藏著的，是白紙般潔淨的心靈。關於幫助人類或摧毀人類，對他而言只是靠邊站尋求認同罷了。也因此，當素來信念堅定的X教授為史崔克將軍陷害，差點成為毀滅所有變種人的兇手的曖昧安排（聖人乎？劊子手乎？），竟弔詭地呼應到藍魔鬼那股毫無預設立場的純真。導演寓言般地告訴我們，關於敵對的兩極信仰，往往差距就在一線間。

人物支線的龐雜，是本集的致命傷。眾多角色的百花齊放，自然造成某些角色內在性格的點到為止（幸好並未失之扁平），這其中又以演技毫無進步的獨演龍為最。魔形女大概因為曾嗆聲說化妝太累考慮不接演第三集，搞得布大導馬上為她設計一段精彩的求偶戲，讓觀眾一睹她面對心上人斷然拒絕時絕塵而去的瀟灑。而胡凱莉則接續上集魔形女的打手角色，面目模糊地在猛戳同類金剛狼之餘，終究沒機會多賞她幾句台詞，討論一下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的字詞義解釋。上集最搶眼的金剛狼雖然還是戲份最重的角色（人家紅嘛），卻很可惜的沒能在身份之謎揭曉時盪漾出我期望的某種存在主義式的層次感；小淘氣的青蘋果戀情則是工具性地引出冰人那凡人家庭（也代表一般中產階級）對異己的盲目排斥及帶出火人轉投萬磁王陣營的導火線（期待第三集吧）；海莉貝瑞即使因為勇奪奧斯卡而讓暴風女戲份增加，終究只能雲淡風輕地問候一下藍魔鬼罷了（該表揚一下素來陰柔邪氣的亞倫康明，這次竟能聖潔如天使）……。至於最最最應該大力刻畫卻終究有點頭重腳輕的段落，是史崔克將軍與他變種人兒子及金剛狼之間的父子、 ‘類父子’ 恩怨。好吧，這該怪那兩個為劇本操刀的年輕小弟弟經歷不夠寫不出來（忽然讓我想到「刀鋒戰士2」那段沒拍好而被白白浪費掉的父子情仇）。不然，布大導都已經在「誰在跟我玩遊戲」裡炫耀過他玩年齡、階級與權力易位遊戲的功力了，本片不應該只是草草帶過，浪費了從第一集就苦心鋪陳的金剛狼身世之謎呀！

唉，「X戰警2」本來有機會名列影史上最佳續集電影的。

幸好，三個老大叔的三種信念讓電影劇力萬鈞。尤其伊恩麥凱倫在幾乎都要被來來往往的路人叫一聲甘道夫爺爺的情況下，還能從容地從塑膠監獄裡脫逃，同樣一襲白衫，同樣騰空飛越，即使散發的是一股邪氣，依舊滲透著他一派的從容優雅。當然，我們還有琴葛蕾！當夠了一集的花瓶之後（或者應該說我對她的印象永遠是那個愛夾人的SM龐德女郎），本集擺盪在正直無趣的獨眼龍與不羈浪子金剛狼間的她，儘管能讀別人的心控制別人的力，卻無奈地解不了自己的心結。於是，終於不可避免地發展到那個解決方式（又是某種鐵達尼式的傾城之戀）……。嗯，觀眾買帳的話，琴葛蕾應該可以穩坐下集首席女星后座。

那、那、那……白髮暴風影后海莉貝瑞呢（小小聲問）？？？

大概還是只能跑跑龍套。或者…和藍魔鬼談談戀愛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