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10-11 02:43:44Ryan

殘酷卻柔軟的曖昧交界 --《原罪犯》

如果你還花得起新台幣兩百五十元,請最好上戲院看《原罪犯》。
如果你還沒有看過《原罪犯》,請不要閱讀這篇文章。
如果你不知道《原罪犯》的原名Oldboy是什麼意思,那最好不要事先去查清楚,這樣驚喜會多一點。



第一次認識朴贊郁,是因為他的《JSA共同警戒區》曾經入圍柏林影展正式競賽,而我一向對影展片有無可救藥的迷信。當故事的最後,李秉憲舉槍自盡的那一剎那,「若為友情故,兩者皆可拋」的激烈情感的確觸動了我心底最敏感的那條神經。我想,就算是吳宇森重拍《喋血街頭》等兄弟電影,也未必再能翻出這等感動吧!

如果有機會,也許可以從朴贊郁「復仇三部曲」之一的《復仇是我的手段》Sympathy for Mr. Vengeance,以及緊接著《原罪犯》之後推出的合輯電影《三更2之割愛》,一窺朴贊郁在調和影像、音樂大搞煽情功力上的突飛猛進。《復仇是我的手段》可視為《原罪犯》的先聲,如果沒有《復仇是我的手段》講究Extreme卻生猛有餘缺乏一氣呵成,偶然靈光一現卻在大多時候迷失情感的缺陷歷練,「復仇三部曲」之二的《原罪犯》也不會洋溢出修成正果般的完美音符。技術上的臻至完美,在玩票性質的《三更2之割愛》表現得更加爐火純青,形式上的張牙舞爪滿足了感官需求,暴烈而幽雅的內心糾結曖昧,不遑多讓地烙進心砍。

我總覺得韓國片這幾年來在質感上的大躍進不是天上掉下來的神蹟,瞧瞧《殺人回憶》如何把可能被剝削成《玫瑰瞳鈴眼》等廉價奇案片之流的題材延展出深廣的史詩格局,八0年代社會歷史的集體記憶以及普世情感的人性觀察,都被細緻而敦厚地刻繪著。至於改編自日本漫畫《鐵漢強龍》的《原罪犯》,在格局上與《殺人回憶》遙遙相對,真空於社會歷史的大環境批判,把日系漫畫及各樣言情小說裡層出不窮的亂(不)倫愛戀及千奇百怪有違常規的虐戀情狂化為銀幕上的影像,原來那種愛與恨的極致,可以血淋淋得那般理直氣壯,而不是如中視劇場花系列或霹靂火龍捲風那種表面上大搞顛覆骨子裡卻保守得要命的虛偽憤懣。

誰說Extreme的題材拍不出氣魄?誰說膚淺、狗血如言情小說的故事堆疊不出人性厚度?誰說把人性扭曲到極致就成不了一部偉大的電影?歷經《復仇是我的手段》裡淒厲不忘荒誕幽默的充分練習,朴贊郁以一股令人不寒而慄的激情氣氛,描述崔岷植的復仇與被復仇。在突梯、光怪陸離的黑色幽默(無論是小餐館生食章魚還是長廊上以一擋十的MATRIX式暴打,都是令人難忘的影像)中,某些時刻我甚至忍不住懷疑起《原罪犯》與昆丁塔倫提諾的《追殺比爾》的血緣關係(而且昆丁恰好是該屆坎城影展評審團主席)。一場接一場的血腥暴力堆砌著劍拔弩張的緊張情緒;帶著超現實色彩的風格化場景陳設及造型設計(這甚至讓我想到《發條橘子》),既滿足了觀眾視覺上的貪婪,也是朴贊郁如何衝破華麗金光罩提煉出人性情感的挑戰。這種自焚式的熾熱情感甚至超越金基德,也比拉斯馮提爾老是一廂情願的自我懲罰、救贖更具說服力。

一向只存在於漫畫、言情小說裡的種種匪夷所思的愛戀與報復,神奇地在《原罪犯》中沈澱出一股深沈的哀淒與美麗。所有的的病態與癡迷,原來淌著溫暖而柔軟的鮮血。所有的虐殺與報復,不再只是為求刺激而勉強堆疊出來的感官性功用。如果說《復仇是我的手段》講宿命的突梯與荒謬,那個接合起來的圓圈收場帶著黑色電影獨有的嘲諷;那《原罪犯》可是紮紮實實地把曾經痛徹心肺的不堪記憶具象化。一個生命中只有恨的人,恨完了復過仇以後,還剩下什麼?我想起《JSA共同警戒區》最後吞槍的李秉憲,對生命中無法承受之重的無能為力,原來獲知真相之後,生命裡僅存的,是蒸發不了、揮之不去的殘酷煎熬。風雨過後對一切歸零重新開始的憧憬,為冰天雪地中帶著童話般超寫實的重逢鋪上一地紅毯。那相偎取暖的擁抱,是蕭瑟淒楚?還是相對幸福?朴贊郁拋出一個極其難堪卻也刻骨銘心的問號。

演出部分,崔岷植一改《喜劇收場》的窩囊樣及《醉畫仙》的落拓不羈,耗盡氣力的演出絕對承受得起「無懈可擊」四個字(很可惜沒拿下坎城影帝);難得在大銀幕作惡的偶像小生劉智泰為戲增肥的脫胎換骨演出同樣不該小覷,把理當齷齪醜陋的悲劇人物得可鄙卻也可憐。姜蕙政同樣令人深刻,雪地裡一襲紅衣紅帽,彷彿一蕊嬌弱卻堅強的蓓蕾,一個真切的擁抱,讓冰冷的溫度瞬間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