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9-07 04:48:01Ryan

沒有浪潮,只有大海 -- 英國電影的春天在何方?(下)

本文原刊於〈電影欣賞〉季刊,請勿轉載,謝謝!


◎創作新力在何方?
名聞遐邇的英式精緻時代劇永遠不愁沒有觀眾,所以膽敢毫不留情地消耗著著莎翁、珍‧奧斯汀等人的傳世名著的剩餘價值。最新版《浮華新世界》(Vanity Fair)、《威尼斯商人》(The Merchant of Venice)成績只能算是差強人意,讓影評人不禁要問,老戲新拍的創意與意義,到底在哪裡?英式浪漫喜劇養成公司Working Title,則持續走著英倫紳士征服美國淑女的陳腔濫調,《網住愛情》(Wimbledon)輕盈討喜之餘,其實只是《新娘百分百》(Notting Hill)不折不扣的另一版COPY。說到複製品,老片新拍的《雷鳥神機隊》(Thunderbirds)及《阿飛外傳》(Alfie),都是英美混種的失敗精品。至於劇場界老牌導演李察‧艾爾(Richard Eyre)的新作《絕代女伶》(Stage Beauty),娛樂性十足、情節峰迴路轉,從扮裝女伶來看性別認同,從戲中戲來辯證藝術家掙扎於虛實人生的困擾。可惜的是,這些已在《莎翁情史》(Shakespeare in Love)中精彩地論述過了,更何況,相較於《莎翁情史》多層次的男歡女愛,《絕代女伶》一段走在鋼索上的情意,雖在浮光掠影的剎那經營出一份動人情懷,卻終究顯得輕薄了些,而無能天長地久。當然也別忘了因為《輕風驟雨》(Swept Away)而大大跌了一跤的鬼才蓋‧瑞奇(Guy Richie)。他所帶動的犯罪類型(Heist Movie)電影風潮即使已然退燒,由他的製片老搭檔馬修‧沃恩(Matthew Vaughn)轉行當導演的處女作《雙面任務》(Layer Cake),依舊或多或少閃爍著生猛的英式黑色幽默。不過對我而言,表面上看似惡搞經典胡鬧一番,實則洋溢著原汁原味英倫風情的《活人牲吃》(Shaun of the Dead)的導演艾嘉‧萊特(Edgar Wright),以及心儀西部通心粉電影的西恩‧米多(Shane Meadows),未來動向更是值得注意。

邁向蘇格蘭,或許因為蘇格蘭電影電視資料館(Scottish Screen)長期以資金支援當地影視創作,近幾年來的作品內容反倒比倫敦更為琳瑯滿目。成績或許未竟人意,但多樣化的題材選擇,至少讓觀眾感覺耳目一新。企圖再創《舞動人生》奇蹟的《來信情緣》(Dear Frankie),或許初次執導的廣告片新秀蕭娜‧歐芭(Shona Auerbach)並不貪心,顯然沒打算把太多東西放進片中,所以婚姻暴力、單親生活這些議題,在小小法蘭基與未曾謀面的生父的信件往返中,竟變得雲淡風清起來了。整部電影宛若一場蒙著面紗的小小夢境,在那裡頭,真相告白的殘酷、生活預算的困窘無奈都不再凌厲,一本海洋生物圖鑑、一塊隨手撿來的石頭、海邊的賽跑、及一隻海馬模型,還有最後一張簡單的圖畫,精簡又高明地觸進觀眾心底,勾起微酸苦澀卻又溫馨的甜蜜。

另一位拍電視紀錄片出身的女導演伊蓮娜‧玉(Eleanor Yule)的劇情長片處女作《盲愛》(Blinded),則是一部滲透著罪與罰道德況味的風格電影。故事是關於一位漂泊藝術家與一對老夫少妻的三角關係。《盲愛》去掉了《對頭冤家》(Ossessione)及《郵差總按兩次鈴》(The Postman Always Rings Twice)的黑色電影元素,取而代之的是充滿柏格曼式道德、宗教質疑的人性辯證,關於孤絕、關於隔離、關於犧牲、關於懺悔。謀殺與死亡所導向的最終歸宿,未必是毀滅,也未必是輪迴報應。《盲愛》很適合和《烈火亞當》(Young Adam)對照觀賞,彼得‧穆蘭甚至在這兩部片都扮演被戴綠帽的倒楣老公角色。《烈》片環繞著一艘叫做「亞特蘭大夏娃」的船及格拉斯哥的克萊河展開一場陰鬱的人性試驗;《盲》則以一間小木屋、一溏黯黑無底的淤泥比擬封閉慾望的無窮無盡。盲眼丈夫死後,少婦終於打開了之前一直關著的門窗,讓陽光灑落著幸福,而少婦身上首度的濃豔洋裝,更一語道盡芳心底事。然而,隨著猜忌與誘惑的接踵而至,最後兩人只能關上門窗,相偕離去。這兩部作品精巧地運用高度的象徵來講性、慾望與死亡,幸好,相較於《烈火亞當》淒冷地淘盡人性陰暗面,《盲愛》還顯得溫暖些。

另兩支來自蘇格蘭的潛力股,是《烈火亞當》的導演大衛‧邁肯錫(David Mackenzie)及由記者改行當導演的李察‧賈布森(Richard Jobson)。大衛‧邁肯錫的導演處女作《最後荒野無盡》(The Last Great Wilderness)善用蘇格蘭高地蒼茫蕭瑟的地理環境,讓兩名男子的天涯旅程演變得愈發怪異,極有成為Cult電影的實力,更有影評把它和七0年代同樣以蘇格蘭荒野高地維背景的傳奇經典Cult片《異教徒》(The Wicker Man)相提並論。至於身兼樂手、記者、主持人等多重身份的李察‧賈布森,因為太過崇拜王家衛,受到啟發而把自傳性小說拍成導演處女作《狂醉十六年》(16 Years of Alcohol),濃豔得過份的靜止影像配上喃喃畫外音旁白、帶著黑色幽默的暴烈街頭廝殺,的確讓許多迷信王家衛的英國影評人另眼相看,儘管事後證明(他的第二部作品《暴走遊戲》(The Purifiers)改走追殺比爾的KUSO路線,成績慘不忍睹)《狂醉十六年》根本只是一部徒有勇氣濫用王式風格的靡靡之作,但他雕刻影像的高超技藝仍值得記上一筆。

看來,在未來最有機會晉身三大影展貴賓的英國接班導演,應是來波蘭裔的帕威‧帕利科斯基(Pawel Pawlikowski)及蘇格蘭女導演琳恩‧瑞賽(Lynne Ramsay)。英國衛報(Guardian)曾邀集自家影評人圈選全世界四十位(還活著的)最佳導演,上榜的英國導演,除了德高望重的泰倫斯戴維斯(Terence Davies)位居第十、影展寵兒麥可溫特波頓拿下第二十名以外,就是高居第12位的琳恩及名列33的帕威兩名新銳導演了。相較於帕威以《單親雙愛的日子》(Last Resort)及《夏日午後的初纏愛戀》(My Summer of Love)兩度席捲愛丁堡電影節年度最佳英國片,及英國影藝學院電影獎(BAFTA)年度最佳英國導演、最佳英國電影的輝煌成績,琳恩的得獎記錄也是一點都不遜色,個其人風格強烈的原創影像特色,甚至在某種程度上與帕威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帕威‧帕利科斯基拍紀錄片起家,但他一直努力把自己的作品風格和「典型」英國片社會寫實基調做出區隔,因為他覺得一部好電影多少帶著夢樣的氣氛,這與他以前拍的紀錄片完全是兩回事。同樣的,琳恩的兩部劇情長片《漂浮氣球》(Ratcatcher)及《天涯芳蹤》(Morvern Callar),也都蕩漾著一股如夢似幻的敏感詩意。傳統的敘事模式,在這兩位充滿原創性的新秀手中,不再是最重要的事。他們的確走出了半世紀以前的英國新浪潮經典,所加諸在後輩身上的沈重包袱。或許,從這些醉人的飄忽影像中,從他們以雲淡風清的筆觸描繪角色微妙心境的創意裡,我們可以嗅出英國電影工業回春的契機?


附註:衛報所圈選的全世界四十位最佳導演的網路資料
http://film.guardian.co.uk/features/page/0,11456,1082823,00.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