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年擔任坎城影展評審團主席的時候，昆丁塔倫提諾曾經說過一句話：「一個健全的國族電影工業，應該是題材多元的」。這句話經典到，甚至成了愛丁堡電影節的座談會辯論題目。

台灣電影工業健全嗎？我想答案是毫無意外的。

英國電影工業健全嗎？每個人看法不同。

那麼，韓國電影呢？

一個國家電影工業想要健全，就是題材必須多元。除了好萊塢、寶萊塢（若再加上法國）以外，韓國電影對我而言，無疑是當今最最健全的National Cinema了。韓國也許沒太多個深具原創性、個人風格鮮明的藝術大師；卻出產了不少技匠，不斷探測大眾口味，開發精彩兼具品質的電影。更感人的是，韓國電影界仍包容地開闢了小小的藝術空間，替金基德這類小眾卻具原創性的藝術創作者加油。

而西方觀眾、評論也彷彿在港式武俠、日本怪譚之外，又挖掘一處桃花源般，不但鬼片如《鬼鈴》、《鬼魅》等大張旗鼓地現身英國主流影城的映演清單，這會兒連小眾藝術的《水上賓館》都來了。

當然，就像「超級健全」的好萊塢電影工業般，題材的多元未必與品質成正比，一個成熟的電影工業不可避免會製造出好些品質低劣的騙錢類型片，不過這項必要之惡，對仍處手工業的台灣電影而言，竟是遙不可及的天方夜譚（我還巴不得台灣每年拍得出十部以上的騙錢商業片來活絡市場）。

即使技術純熟，倘若缺乏豐潤的文本血肉，到頭來仍只是一張華麗卻空洞的壁紙罷了。很不幸地，幾年前的《飛天舞》及即將在台灣上映的《真愛傾城》，都是健全電影產業的「標準」產品，又大又金卻沒料！


˙《真愛傾城》Natural City
《真愛傾城》是一幅華麗的拼圖。在視覺上，充滿金屬感的的未來時尚色彩與《第五元素》、《駭客任務》、《星際大戰首部曲》互通聲氣（一大堆慢動作格鬥，大概是袁和平的啟發），不過要再追根究底一點，你會發現整個故事的概念，真是沾染了太多《銀翼殺手》的孤寂。為人類做牛做馬的機械人不願意因為超過使用期限而遭送廠重塑，只好相偕逃亡，然後當然會出現一個愛上女機械人的男主角，偏偏他的職業還是專門追緝逃脫的機械人的MP部隊…。男主角（劉智泰）的情感毫無節制地被放大，偏偏《真愛傾城》的貧血支撐不起如《Old Boy》般一觸即發的重量，於是，那理當摧枯拉朽的煽情，在爆裂之後，徒留灰飛湮滅的矯情欷噓。再怎麼詩意震懾的視覺饗宴，都只是跟「音樂愛情故事」那個等級的速食MV式情感大同小異。

相形之下，跟《真愛傾城》一樣七拼八湊的《火山高校》，以漢學（港式武俠、日式青春校園劇）為體，好萊塢學（《駭客任務》）為用，成績倒是出乎我預期地好。雖然漫畫無厘頭風格偶爾顯得不連貫，人物在節奏上的瘋狂與誇張偶爾顯得調性不搭，雷聲大雨點小（浪費了權相宇的角色）的草草收場，多少浪費了先前丟出的豐富議題…。無論如何，《火山高校》在技術層面仍是令人滿意，況且，它不像《真愛傾城》般過份感傷地渲染男歡女愛的無價，三不五時的卡通化白爛演出，反倒顯得真性情些哩。


˙《飛天舞》Bichunmoo
當然，《真愛傾城》並不是唯一一部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拼湊型空洞韓國片，更早的《飛天舞》也是如此。《飛天舞》的主敘事線大概是〈趙氏孤兒〉加上〈荊軻刺秦王〉，然後摻點金庸〈連城訣〉的悲劇色彩、外加〈飛狐外傳〉的程靈素以身餵毒的高潮，甚至不介意覆上西方〈基督山恩仇記〉的氣味…。導演金榮俊的野心極大，企圖冶國仇家恨兒女情長為一爐，然而作為全片主旨的愛情部分，卻是難以置信地輕盈、單調到乏味，於是，縱使格局有著傾城之戀的潛力，也難以逃脫淪為另一部泡泡糖史詩MV的宿命。

宏大的歷史背景，未必非得置放那麼多經典武俠類型元素。友情、親情與愛情的多線並進，原是為了營造劇力萬鈞的氣勢，到頭來這些旁枝末節卻讓主角以外的角色蒼白失血。開頭的回憶戲，理應淒涼絕美，卻在彆腳老式的處理下淪為全片最難堪的畫面之一；用灑狗血的配樂催發羅蜜歐茱莉葉般的造化弄人；用毫無意義的交叉剪接盪漾女主角的哀莫大於心死；不夠靈活的場面調度、沒有令人驚喜的動作指導、某些韓國演員穿上漢人服裝的彆扭難堪、攝影剪輯也沒有掌握到武俠片獨有的綺麗意境。於是儘管看得到製片的誠意，感受得到電影裡江湖兒女只求安身立命、愛其所愛的無奈，我還是寧願在腦海中回憶90年代那些看百遍也不厭倦的香港武俠經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