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人計畫-(拾肆)
「是。是。我知道了。」雄哥簡單地回覆後掛上電話。他的臉色嚴肅。在場的人全都安靜了下來,等著聽他接收到什麼樣的指定。開打前的寧靜時刻。
雄哥轉身面向大家,用眼睛掃過了所有人一遍。
「福伯說今晚行動。」
阿鳳雖然明白這時刻總會到來,但還是不自禁地倒抽了一口氣。
自從得知今晚就要幹下殺人的那一大票後,大家的話便不多了。
平時的閒聊或有一句沒一句的惡劣玩笑都消失得無影無蹤,唯一比較沒有受到影響的是身經百戰的雄哥。但他卻也沒能找到人可以跟他泰然自若地閒話家常。
老鳥和菜鳥的差別在這就可以看得出來,前者似乎早已經置生死於度外。
晚餐菜色特別豐盛。
雖然他們不是死刑犯,但這也有可能成為他們的最後一餐。
大魚大肉擺滿整桌,甚至有些是菜盤和菜盤疊在一起。雖然也有啤酒,但每個人都節制地喝著。
實在是異常安靜。安靜得令人發寒。通過喉嚨下肚的咕嚕聲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一桌人圍在已經剩下空菜盤的茶几旁,等待最後一個人放下筷子。
雄哥率先舉起酒杯,不用說什麼話大家也都心知肚明。
這場筵席是阿鳳有生以來最不想結束的,就算和他同桌的是真正的道上兄弟。他明白自己稍後要去做的是怎麼樣的一回事。
裝滿啤酒的杯子被高舉著,阿鳳也如此跟著做。他們現在算是戰友,有著共同的目標。攸關生死的共同命運像一條無形的繩子綁著在場的每一個人。
「乎乾啦!」由最有資格帶頭的雄哥發號施令,所有人一同仰頭將手中的啤酒喝得一滴不剩。
這不是慶祝,而是某種程度上的餞別儀式。並對名叫做命運的神祇默默地祈禱著。不成功便成仁。
他們只能選擇殺人,或是被殺。他們每一個人,在即將面對的死神跟前都是平等的。
阿鳳和雄哥在客廳的陽台上抽著煙,正等待那個最佳時刻的到來。
福伯打來的下一通電話就是開始行動的指令了。其他不在這屋子裡頭的人似乎正在做著監視的事情。
樓下的房間透著光亮,照在庭院的水泥地上。有時會有屋內的人影晃過。阿鳳感覺此刻距離他們是如此近。他們的獵物正在樓下。只要再一下。再一下。就是無止盡的開槍。
「你知道第一次開槍最困難的事情是什麼嗎?」雄哥冷冷地開了腔。阿鳳沉默地看著他。不等阿鳳開口雄哥便自問自答地接了下去。「眼神。對方的眼神。當他們被逼到絕境的時候。那種無助,以及無止盡的求饒。心只要一軟,便無法扣下扳機。然後他們瞬間又充滿了仇恨,就這樣肚子上多了一個洞。我中的第一槍就是年輕的時候心太軟了。」雄哥笑了一下,就像是在說著一件童年時候的趣事一樣。似乎沒什麼大不了的。
「我中的第一槍就是年輕的時候心太軟了,幸運的是沒有擊中要害。接著我便像是發了瘋一樣地將子彈全打在那個人身上。你必須要清楚記得。不是你奪走他們的命,就是他們會要了你的命!」雄哥所生活的世界已經將他塑造成了一個冷血的男人,人們口中真正的殺人不眨眼。
雄哥一口氣將剩餘的煙抽光,不等阿鳳有任何回應。便轉身走進客廳。
阿鳳又再點起一根煙。就像去搶劫毒品交易前一樣,他想試圖安撫自己的心情。手卻又開始顫抖起來了。他幾乎快抽掉了一整包。但這時候不抽或許以後就不再會有機會了。
阿鳳無法停止。好像在藉此感覺自己活著,正在不斷地呼吸。即使他的喉嚨已經發乾,一股反胃湧上,他還是一根接一根地點燃。
回想了一下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充斥著滿滿的槍和鮮血,各種比阿鳳往常還要暴力上許多的行為都活生生地出現在他眼前。
超級暴力。鮮血。死亡。鮮血。死亡。都是這類的東西一直在他腦中打轉著。然而即將要面對的卻也還是同樣的事情。無法擺脫。
那個目標阿鳳確實是想殺的。這又和以往為了生活所需要做的事情有些不同。太多太多事情。複雜。峰舅在他們手裡。復仇。活下去。
煙沒了。阿鳳的心臟受了尼古丁的影響比往常更大力地跳動,身體跟著那節奏微微前後擺動著。有些不舒服。胃在翻騰。但在現在這種情況下他也顧不得那麼多。接著要做的事情,早早壓過了一切。
阿鳳回到房內,成了電視機前沉默的人群其中之一。電視上正播放著槍戰戲碼的香港電影。一連串的槍響,一個接一個不知名的臨時演員中槍倒地。然後鏡頭就這樣被帶了過去,回到主角的鏡頭上。
阿鳳忽然感受到那些躺在血泊中的人十分渺小。就算他們死了也沒有人會記得他們的名字,甚至從來沒被提起過。但那都是一條條的人命啊!不過不會有人在乎的,而他自己就像是其中一個。不到三秒鐘就結束殺青的臨時演員。
阿鳳試想了一下自己告別式的場面,如果自己有的話,前提是不會被埋在某個砂石場裡頭或是沉入大海。會有什麼人來呢?第一個問題他便難倒了自己。自從開始跟峰舅一起討生活後便沒什麼朋友,或許會是場孤獨的告別式。
假設他在槍戰中不幸身亡了,那還會有告別式嗎?他並不清楚,因為在他看過的電視新聞中並沒報導過那些無名小卒最後的下場。生前是人人厭惡的惡棍流氓,死後社會或許連替他辦後事都會嫌浪費或麻煩吧。
電話響了。阿鳳從想像中被拉會現實,好像自己又活了起來,但也有可能在稍晚就會死去。
電視被關掉。雄哥接起電話。短暫且簡單的單方面下指令,雄哥頻頻點頭,然後電話掛上。
「準備一下。」未等雄哥說完,其餘的每個人都知道接下來會有什麼事發生。「辦事的時候快到了。」
龍叔、阿吉以及一個沒有看過的男人正坐在客廳中的沙發上談著話。一名小弟在旁奉著茶。
那名男人雖然同樣散發著黑道兄弟特有的氣味,他身上穿著的深色無袖背心卻繡著刑警兩個字。如果將那件衣服拿去,他看起來的確和兄弟沒什麼兩樣。刑警和兄弟只有一線之隔。
「阿龍。找人的事情就交給彥哥吧。他最近高就了,做起事來便會方便許多。」阿吉在一旁說著。叫做彥哥的刑警滿臉微笑。「再怎麼擔心也沒有用。到時,就得麻煩彥哥多多幫忙了。」
阿吉說話的模樣極為恭敬。這些年來他在各勢力的夾縫中求生存,必須和警方維持良好的關係。那面具他已戴得十分習慣。
「好說好說。要是能讓龍叔和家人重逢,那也算是功德一件。況且,好朋友不就應該要互相幫忙嗎?」朋友,以互利維持關係的朋友。「吉兄之前幫了我不少,也是該回報一下的。這樣才會友誼長存嘛。」彥哥喝完手中的茶,婉拒小弟幫他倒上另一杯。
「該有的資料我都記下來了。差不多是時候該回去。從局裡出來已經好一陣子。剛升任就被人說話那就不好了。你說對嗎?」彥哥站起身,好像是給自己聽地自顧自地笑了起來。
「是啊。你說的沒錯。那麼就萬事拜託了!」阿吉起身準備送他出門。
「別急,先借個廁所。」彥哥神氣地朝廁所走去,好像他真的是什麼大人物一樣。
彥哥離席後,龍叔的表情顯得有些不悅。和警方維持良好關係,那麼就得出賣其他人,甚至偶爾得不惜犧牲自己的弟兄。龍叔覺得這樣的事情髒得很,早已罔顧兄弟的道義精神。
「我不知道你什麼時候跟條子關係這麼好了。」龍叔的口氣有點諷刺。
「阿龍,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不然你想為什麼我現在可以不用擔心福伯那幫人呢?他們勢力這麼大...」阿吉見龍叔無心在聽,他腦袋裡頭的觀念還停留在二十五年前。孰不知現在早就變了,是個唯利是圖的年代。旗下的兄弟為了錢出賣自己老大的事情早已不是新聞,錢才是老大。
阿吉就此打住不再往下解釋。喝光茶,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