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04-27 17:53:22Le fou

殺人計畫 ─ (參)

      龍叔過了海關入境。他穿著幾乎像是他制服一樣的黑色皮大衣以及一副名牌太陽眼鏡,走出通向大廳的自動門。

      許多人在等著。一個男人從人群中擠了出來,迎了上去。那是龍叔的好友阿吉。阿吉的皮膚黝黑且矮瘦,雖然看起來有些弱不禁風,但他的眼神卻讓人有精明幹練的感覺。

      「好久不見。你看來胖了些。過得還不錯嘛。」阿吉熱烈地搭上龍叔的肩,他們兩的身高差距使得阿吉像是被半扛著一樣。活生生的七爺和八爺。一旁連忙跟上的小弟識相地接過龍叔手中的行李。

      龍叔有一搭沒一搭地和阿吉聊著,眼睛一直環顧著四周。耳中聽到的是群眾熟悉又陌生的語調。距離龍叔上一次踏在這塊土地上,已經差不多二十五年了。

      黑色的賓士車開上國道二號奔馳,在龍叔離開時這裡仍被稱作國道一號甲線,中間曾經被稱過國道四號一段時日,最後又成了國道二號。就連中正紀念堂的大中至正也早被取下,用自由廣場四個字來取代。他離開的這段時間內許多事情都變了。

      開車的小弟不時對著前面擋住路的車按著喇叭。

      「喂,小聲點。這樣我們要怎麼談話。」阿吉抱怨了一聲。車子行進的速度因此減慢了些。高速公路上的龜速車總是不少。

      「阿龍,這段時間我已經盡力了。派了許多人手去找。」阿吉拍了拍龍叔的手。他們兩人算是平輩關係,因此阿吉說話的口氣少了些霸氣。「目前知道的仍然有限,真的沒辦法。」 「沒關係。」龍叔早已有了心理準備,他私底下本就有和阿吉保持聯絡。但有些事情在真正見面時總是會再重複說。「我能去幫她上個香,也要多虧了你的幫忙。」

      「別這麼說。當年受你照顧這麼多,這點不算什麼。」 對於恩惠無法報答的阿吉面有難色地開口。

      當年他們闖蕩江湖時,是龍叔拉拔阿吉起來的。兩人甚至成了換帖的兄弟,直到那次事情發生之後他們兩人之間才多隔了一道海峽。

      「只是還是得低調點才好。自從你離開後他的勢力不斷擴張,現在到處都是他的人。所以可能暫時沒辦法帶你去見其他朋友。」

      「我知道。」仍舊是之前早知道且預料得到的事情。或許時間默默之中使得兩人的交集多少也有些生疏。畢竟已經二十五個年頭了。

      兩人的無奈使得車內再次沉默起來,他們並非時勢下的有力人士。龍叔離開已久,阿吉也只能苟且生存。車內只剩下台語歌曲的廣播仍在唱著。

      「我已經準備好上等的茶。到時我們再好好敘舊吧。」阿吉只能依照現在的氣氛選擇結束話題。 龍叔直視著前方,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不知道現在該再說些什麼。他假寐的臉上,太陽眼鏡正映著不斷流動的景色。

      阿吉住的房子位於台北市區。是在一棟四層樓老式公寓的一樓。有一個小庭院,其中將近一半已成了停放一輛車大小的停車場。在台北只要一樓的庭院夠大,幾乎都會建成停車場。畢竟在太過擁擠的城市裡頭要找到停車位並不是十分簡單的一件事情。跟隨阿吉的小弟正洗著車。能住在這樣的房子裡頭已經算過得不錯。

      龍叔和阿吉坐在客廳中的黑色皮質沙發上。在許多道上兄弟聚集處總會出現相同的家具,這些東西好像他們的基本配備之一。他們面前的桌上擺著一副茶具。一壺茶正冒著煙。

      「所以目前只找到了阿梅的下落?」阿梅是龍叔的妻子。自從他離開台灣之後就不曾見過她了。

      「沒辦法。那時情況太混亂。我們能躲的就躲,好一陣子都不敢露面。」阿吉替龍叔倒上一杯茶。「大部分的人陸續被解決掉,剩下能東山再起的也不多。」

      「我們現在能坐在這邊喝茶已經很好了。這都是命。」 逐漸勢微的黑道透漏著一股無奈。

      當年龍叔、阿吉和其餘許多弟兄一伙人為了擴展組織和另一派人馬展開激烈的火拼,那時龍叔下手太重了些,失手將對方的重要人士給殺了。

      龍叔他們當時正屬新興勢力,自然無法抵擋經驗老道的對方之後展開的報復行為。成為首要獵殺目標的龍叔只能潛逃出境,剩下留下來的其他弟兄們幾乎都被剷除。只剩下阿吉靠著關係轉往投身其他勢力才保住一命。

      龍叔凝視著手中的茶。似乎裡頭泡著二十五年間的光景。 「沒有其他的消息了嗎?」雖然並不抱有任何希望,龍叔還是開口問了。

      阿吉喝茶的動作停頓了一下。這一停頓使得龍叔覺得似乎有些事情阿吉尚未跟他明講。

      阿吉覺得龍叔還在中國的那段時間時機尚未成熟。太早說怕會壞了事情。 一壺新的茶水正煮著。

      「聽說....」阿吉有些掙扎,那事在他心中早已藏了一段時間。此時又梗在了喉中。「聽說後來他派人一直監視著他們。」 龍叔知道事情還沒說完,停下全身的動作傾聽。 阿吉看了龍叔一眼,掙扎,焦慮地飲盡杯中的茶。

      「阿梅死後,孩子就不知道被誰帶走了。」梗住阿吉喉嚨的東西吐了出來。

      憤怒,在瞬間燃起。龍叔將茶杯擲破在地,他的怒吼隨之在後。

      「都沒有人阻止他嗎!該死的王八蛋!」龍叔的臉瞬時漲紅。「幫內都沒有人出手?那幾個當初說會幫忙的兄弟呢?幹!我要去找他們算帳。」

      龍叔起身往外走去。他已經失去了理智,似乎是只靠著本能在行動。

      阿吉拉不住滿腔怒火的龍叔,趕緊喊叫外頭洗車的小弟一同前來阻擋。小弟丟下洗到一半的車前往阻止龍叔。手上還抓著忘記放掉的黃色海綿。

      「你他媽的算哪根蔥,敢擋我!」龍叔的恫嚇使得小弟不知手措。阿吉趕忙先一步擋在庭院的大門前,伸出一隻手抵著龍叔。

      「阿龍!忍耐點!那時有幾個兄弟想阻止他,但都被做掉了!你現在出去也是自找死路。你鬥得過他嗎?」

      阿吉所說屬實,在那件事情之後相關的人幾乎都被對方處理掉。他們並沒有多餘的心力可以去保護龍叔的妻兒,光是他們自己都自顧不暇了。

      龍叔直挺挺地站在那。阿吉說的事化為一股火在他的心中燃燒著。

      「他動我的人,我要他死!」

      「我們好不容易忍了二十五年,你要現在就去死,白白浪費嗎?你要辜負我的努力跟其他兄弟的命嗎?他的勢力現在沒人敢動他一根寒毛啊!」

      阿吉也激動起來,但那股氣勢仍比不過他眼前的龍叔。

      龍叔潛逃到中國二十五個年頭了,前一陣子好不容易熬過了法律追溯期。現在回到了台灣就是要找回他不知去向的兒子。但沒想到對方早在許多年前便早有行動。

      兩人在門口對峙著,互不相讓。使得較為瘦小的阿吉能擋下龍叔的是這些年他們都吃過的苦頭。如果貿然行事好不容易熬過的二十五年真的就會功虧一簣。

      「我會再想辦法!先回去啦!」阿吉穿過不動的龍叔來到住宅的門前,回頭看著宛如雕像的龍叔。

      「囝仔!你還愣在那做什麼!還不快幫龍叔提包包回來!」 一旁的小弟聽到阿吉的命令,膽怯地伸出手想接過包包。

      「幹!你閃啦!」龍叔的理智回來了。他不屑地避開小弟的手。氣憤地轉身和等在門口的阿吉一同回到室內。

      雖然心有不甘,但現在的他真的是沒有籌碼主動出擊。

      庭院中的小弟佇立在那,仍有些驚魂未定,手上的海綿正滴著水。被遺忘在旁一直開著水的水管在地上流出一條小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