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08-30 23:15:39Le fou

迷航(2)

        將我叫醒的是迴盪在各船艙吵死人的廣播聲響。在船內都是如此公佈各項的例行公事、公差派遣以及其他臨時事項。對剛上船的人而言,總是無法聽清楚到底在說些什麼,就像是浸在游泳池裡頭聽岸上的人說話那樣,然而久了便自然而然地能了解。晨間得先做一次集合,聽見廣播後得立即下床,從我們所睡床板下方我們稱為便當盒的儲物櫃裡頭翻出衣物換整立即到集合地點。便當盒裡頭存放每個人的私有物品,各類衣物、鞋子、盥洗用具、碗筷、零食、香煙、大量女性清涼照片的雜誌刊物,總之就是在船上的日常生活用品。在船上能使用的空間非常有限,我們的床,在一般房間的高度內疊了三層,除了睡在最上層的人外是沒有辦法坐起身的。除此之外就是一個鐵製直立櫃,寬大概二十公分以,高度只比一件上衣稍微多一點。對於滿足一個人的最低生活需求只佔有如此小的空間我十分驚訝。在上船之前雖然我的房間並不大,跟這邊比起來卻像是船艙裡的總統套房,如果有的話。除了睡覺的床外塞滿了許多物品,大部分是各類書籍,有時甚至要順利地走到門口都有些困難。然而我現在只需要這麼一丁點的小空間就能過日子,像是被關在小提籠內的寵物老鼠一樣。集合的地點有時是在舖滿黑漆凹凸不平的飛行甲板、狹小擁擠的飛機庫或是碼頭。如果下起雨的話通常就是在飛機庫,或是深藍色塑膠地質地板兩旁牆上掛有這艘軍艦大幅照片的大飯廳。不管在哪只要稍微遲了一些抵達集合地點就很容易成為眾人目光的焦點,哪怕只有幾秒鐘,只要比宣佈事情的上級晚到,那麼肯定會有某種程度上剝奪自由時間的懲罰。彷彿他們要把你在盡所謂義務的這段日子之中任何一滴自由榨乾一樣。

        對連集合地點都無法從廣播中聽清楚的我們這群新人而言,所能做的就是死命地跟著其他人往前跑。我們穿過一個個艙間,爬上陡峭的鋁梯直到人群聚集的地方。若是一開始換裝的動作慢了些,沒有其他人影可以追尋時便很可能在像地洞般的迷宮中迷了路甚至跑錯集合地點。這種事對新進水兵來說時常發生,最後的下場只有被責罵一番以及懲罰。他們似乎不給你任何時間適應陌生的環境。集合時資淺的人總容易被推到前排擋住官員的視線,好像被官員眼睛掃到的地方都很容易出現麻煩,而確實也是如此。只要服裝稍有不整便是懲罰,好像那時在他們的眼中沒有比服裝整齊更重要的事情一樣。宣佈的事情並不像以往在美國電影裡頭看到的那樣具有緊張氣氛,要執行些什麼危險的任務。多半是加強哪些部位的清潔保養、幾點的時候派幾名公差到哪裡之類,好像我們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打掃以及處理雜事。唯一較為感覺到自己是軍人的時候就是備戰操演,由指揮中心發佈假想敵然後與之作戰,然而都不會有些什麼重大的劇情發展,不曾聽過我們到了哪片海域和敵方大戰三百回合或是支援友軍攻陷敵方首都那樣令人能真正驚心動魄的情況發生。只有無數次的遭遇戰跟狀況解除,就像某些電玩遊戲裡頭打贏路上的小兵繼續往前走,但卻好像永遠不會遇見最後的頭目。似乎我們最大的敵人是周遭的灰塵,然而之後我才發現對我們而言,就是如此。

       敵人就在我們四周。在地板與牆面銜接角落的碎屑、失去金屬光澤銅製品上的黯沈和綠鮮、甚至頭頂上數不清管路上方連伸手都很難搆著的灰塵,那些便是我們得花上大多數時間擊敗的敵人。我們最熟悉的武器是掃把、抹布以及去漬油。不斷精進的是除去他們的戰術,或是能矇騙上級過關的高明偷懶技巧。馮那關於海上的美麗幻想總會在我做這些事情的時候浮現心頭,我不是在渡假,也非一個英武挺拔的軍人,我只是一個手上沾滿灰塵以及油垢的清潔工。

        除此之外,我在那的部位也缺乏軍人武勇的氣息,歸屬於海上的辦公室,處理傳上大大小小的行政事務。或著是說只要跟紙還有筆有關的事情都會被認為是我該做的事,就連深夜加班時也會接到削支鉛筆走上一大段路送去梯口的命令。但我們沒有削鉛筆機也沒有鉛筆,就被士官臭罵了一頓,說真是不像樣的文書室。我不知道是我們還是士官錯了,文書室並不是文具行兼任書僮。很多人都羨慕我所身處的部位,他們覺得只需要坐在辦公室裡頭打著鍵盤很輕鬆,尤其是跟我一起上船人在艦務隊的阿南。身為槍帆兵的阿南每天做的的確是那些我不會想與他交換的工作,主要負責的是整理艦容。每天與劇毒的油漆為伍以及拿著笨重的鎚子敲打千百遍將鐵鏽去除,不管風吹日曬。也因此他曬黑了不少,和天生較白皙的我差上更多,手臂也逐漸茁壯起來。坐在文書室內處理大小雜事是比付出勞力曬太陽還要輕鬆,面臨的卻是另外一層面心理上的壓力。上頭的人總是要你在不可能的時限內將事情完成,如果是勞力相關的通常挨一頓罵就好,但當那些事情跟他們有絕對的利益關係時就不是那麼好處理了。所以總會將慣例性的行政庶務一延再延,留在晚上大多數人已經在睡覺的時間加班彌補。當兵也要熬夜加班,這是不成文的文書傳統,也是只能默默進行的地下秩序。對我這在上船前常深夜跑咖啡廳看書、寫點無聊小東西的人來說倒不是什麼難題,晚睡早起經過一段時日就可習慣。相對的,我也能在加班後再多犧牲一點時間換取可望的丁點自由,寫日記和信。

親愛的馮:

        上船一段時間了,我已經開始習慣自由被剝奪的日子。我還沒看見妳所想像那麼美麗的海,這裡也不是我之前所想會像電影中常演的那樣能脫胎換骨成為為國家奮戰的英勇男人之地。我們整日在做的事也極其無趣,並不會讓我想要在信裡提到。妳只需要知道的是我十分懷念以往的平常日子,不用有什麼特別的事情發生,只要讓我能夠悠閒地喝杯咖啡對現在的我來說便是至高無上的幸福。

        在靠岸的時期我們每兩天是有一次下船散步放假的機會,但是這裡並沒有能稱得上是咖啡廳的地方。或許要等好一段時間我才能回到熟悉的咖啡廳重溫那種慵懶的氛圍(其他人告訴我放長假至少要等快一個月)。希望那時妳會有空,我可是硬著頭皮在妳能清楚看見它的狀態下邀約妳。一上船就聞到的濃厚油味讓我擔心會不會因為如此頭髮就長得慢了些,而那些頭髮不管再怎麼長也遮不住頭皮的資深士官更加深了我的憂慮。

        我和船上的人處得算是不錯,雖然才剛進來沒多久還有些生疏。這裡是個全新又封閉的環境,可以從零開始發展,只要你願意的話,你可以不讓任何人知道之前所有有關自己的事情。就像白紙一樣,沒有任何的筆墨在上頭,隨我畫或是任我書寫,只希望不要有需要塗改的錯誤發生,等到結束時就能知道我到做出了些什麼來。我想這是我在這裡所認為最能獲得寶貴經驗的事情。他們現在給了我一個綽號,白肉,用台語唸起來就像是白目一樣。雖然有些不好聽,但有時自娛娛人讓自己能過得輕鬆些也是件不錯的選擇。

        接下來的日子我不知道會有什麼樣的事情發生,記得當時無意間聽到士官聊天時說船上沒有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短短的日子間我只看到些狗屁倒灶的事。或許等以後真正到海上航行的時候才能體驗到他所說的吧,畢竟那片海,對現在的妳我而言都還只是幻想。妳還是有機會可以贏得妳的海上之旅。

        我想當面跟妳聊更多,記得把事情排開出來喝杯咖啡。或是像以往一樣喝到爛醉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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