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6-07 15:14:51滄浪之水

秋實:李敖與美國槍殺學生(二)

五、午夜騷亂

肯特大學坐落在俄亥俄州東北部的一個大學城----肯特市。學校與城鎮相
連,城不大,幾萬人口中,兩萬是大學生,其中85%又都是本州附近各大高
中的畢業生,可以說這是一所地地道道的地方性學院。此校一向十分安靜,
每年的大事,就屬足球賽了。每當獲得一次球賽勝利時,學生們會在校內
公共草坪上聚集歡呼,鳴響勝利鍾。周末的時候,學校有同學舞會,幾個
街區以外的鬧市區,還有連片的小酒吧,可供閒聊喝啤酒,乃是學生們常
去的所在。

1970年5月1日星期五,是這年的第一個春暖之夜。鬧市區北水街 (North
Water Street)上的酒吧區,照例聚集了成百的學生,在那裏狂飲啤酒。
與往常不同的是,有人樹起了反戰標語,還有一些人手裏拿著酒瓶,在街
上繞圈子喊口號。剛開始氣氛還算平和。巡邏的警車從那條街上經過了好
幾次,雖然每次都遭到學生們起哄,卻也沒有別的事發生。

快到11點半,許多人開始從酒吧出來,在大街上跳舞。當警車第4次或第5
次通過的時候,一些人向警車投擲啤酒瓶玻璃瓶,警車沒有理睬,徑直開
走,沒再回來。此後就亂象大生了。更多人來到街上,在街上狂呼亂舞,
故意堵塞了街道。一個發怒的司機開大油門,似乎是要向他們沖去。幾個
喝醉了的學生乾脆爬上汽車,打碎了汽車的玻璃,並且在街上放火燒了一
些垃圾桶。又有人沿途去砸那些被他們認作是“政治性目標”的商家,包
括銀行、電氣公司等等。43家櫥窗被砸爛,一家珠寶行遭到搶劫。一群騎
摩托車的飛車族,據說他們與學生毫無關係,也乘機在街上橫衝直撞。

市長勒魯伊·薩特羅(Leroy Satrom)得報,宣佈肯特市進入緊急狀態,下
令全市從晚6點到晨8點之間實行宵禁。在這段時間內,不得出售酒類、槍
支、彈藥、汽油等等。市長並且召集全體警察,親自趕赴現場。當警察勒
令所有酒吧停止營業,將喝酒的人通通趕出來,街頭一下子聚集了成百上
千人,局勢更難控制。警察們動用了催淚彈和電棍,才將人群驅散,將酒
吧區鬧事的學生趕回校園。


六、向國民警衛隊求援

第二天,5月2日星期六上午,市府官員與大學校方以及州地方武裝----俄
亥俄州國民警衛隊的一位代表,舉行了一次聯席會議。校方不同意向國民
警衛隊求援,認爲本地警力就足以控制任何可能局勢。但是市長、市府官
員以及國民警衛隊代表都十分擔憂局勢失控,決定先請國民警衛隊待命,
視情況再決定正式求援與否。

在舉行這個會議的同時,肯特大學的許多學生來到市區,主動幫助清理昨
晚鬧事現場。整個白天,在平靜中度過。

然而薩特羅市長的心情,卻越來越不安。不安的原因,是各方面都向他報
告一個傳言:已經有激進革命分子進入了肯特校園,他們要摧毀校園內的
“預備軍官訓練隊”辦公樓,並且攻擊大學與城市的其他目標。

這個傳言不能不叫人緊張。當時激進革命分子在美國十分活躍,製造了不
少恐怖事件。幾個月前,威斯康星大學的一個激進分子,就在數學研究中
心放了一顆炸彈,炸塌了一片樓牆,炸死一位物理學家,炸傷四人,造成
6百萬美元損失。

以肯特市和他所在的波特縣(Portage County)現有的警力,對付學生鬧事
固然不成問題,但是用來對付武裝的激進革命分子,就顯得力不從心了。
薩特羅市長不僅憂心激進分子的暴力攻擊,而且還擔心,就算沒有攻擊,
假如任由這些傳言散佈而不作反應的話,本市商業也將會遭到沈重打擊。

下午5時,薩特羅市長經過一番考量,終於接通州長辦公室電話,正式向
州長詹姆斯·羅茲(James Rhodes)提出請求,要求派國民警衛隊來,“協
助恢復肯特市與肯特大學的法律與秩序”。這項請求同時以書面形式送達
俄亥俄州國民警衛隊司令官。羅茲州長當即口頭授權國民警衛隊出動肯特
市。這項決定,並未通知學校當局。

3個多小時以後發生的事情,似乎證明薩特羅市長的求援決定,還算有點先
見之明。


七、校園大火

5月2日這天,對市長決定毫不知情的學校當局,仍舊同意反戰學生傍晚在
校園公共草坪舉行集會。集會於晚上8點舉行,剛開始時約有300多名學生
參加。一些人發表了言辭激烈的演說。參加者對著教職員和校警高喊:
“一二三四,我們不要你們那個吊戰爭!”

很快,激烈的言辭變成了行動,集會演變成了混亂的遊行,行動失去控制。
學生們沖散了一個舞會,遊行到宿舍區,加入了更多學生,變成2000多人
的隊伍,浩浩蕩蕩地回來,穿過公共草坪,包圍了草坪西面ROTC(後備軍官
訓練隊)的房屋。

這所ROTC房屋,乃是二次世界大戰時所建的老舊單層木板房,不少窗戶都
破了。它被用作徵兵訓練的辦公樓,自然成了絕佳的反戰目標。學生們向
房子投擲石塊和垃圾,點燃了美國國旗。有人企圖點燃ROTC房屋的窗簾布,
不果,又把點著的鐵路照明用火把,從窗口投進。8點30分左右,房屋終於
起火。與此同時,現場一位攝影師遭毆打,相機被搶走,膠捲被扯出曝光。

晚9時左右,消防隊員抵達現場,示威者用石塊砸他們,又用大砍刀把水龍
軟管剁斷,以致救火無法進行。9點17分,肯大校警與波特縣警察趕到,用
催淚彈將人群驅散,才令火勢得到控制,並保護消防隊員離開現場。然而,
消防隊離開不久,人群再度聚攏。10點過後,ROTC房屋突然再度起火,烈
焰飛騰。等消防隊於10點20分之前再度趕到之際,房屋已經在示威者的歡
呼聲中,化成了灰燼。

10點30分,第一批增援的400名國民警衛隊員抵達校園。他們用催淚彈和刺
刀驅趕人群。至11點,示威者被完全驅散,校園重歸於平靜。淩晨3時,在
確認局勢已得到完全控制,沒有任何新的動向之後,警察解散回家,國民
警衛隊員除留下少數人站崗巡邏外,其餘的在校園內紮營休息。

第二天是星期日,整個白天在平靜中度過。晚上從8點開始,陸陸續續又有
1000余名學生聚集,他們向市中心進發,要用違抗宵禁令的方式,抗議宵
禁,並且要求國民警衛隊撤出學校,赦免昨晚被捕的學生等等。他們在途
中受到警察與國民警衛隊員攔阻。軍警動用了直升飛機照明,投擲了催淚
彈,經過長達三小時的衝突,最後于12時左右,將示威學生全部驅趕回學
校。至淩晨1點,校園再度寂靜。

5月4日星期一,太陽升起的時候,駐紮在肯特校園的850名國民警衛隊員,
除少數人巡邏警戒以外,絕大多數人都在校園內的體育館與足球場中安睡。


八、坦克、騎兵、步兵團?

對於上述短短三天的經過,李敖的描述很有些別出心裁----他編造了一個
並不存在的學生“結果把軍警趕出校園”的情節:

美國政府派了大批全副武裝的軍警前去鎮壓,甚
至動用直升飛機向學生投擲催淚彈。激怒的學生
同軍警進行了長達三小時的戰鬥,結果把軍警趕
出校園。

有此情節作爲鋪墊,自然就引出了下面一個更加天方夜談的李敖版故事:
“不肯罷休”的美國政府,於5月4日上午調集大批軍隊,對學生集會進行
鎮壓:

美國政府當然不肯罷休。在五月四日上午,當學
生不顧禁止集會的命令、敲響校鍾,數千名學生
立刻從四面八方奔向操場、參加抗議集會的時候,
美國政府出動了坦克、出動第一零七裝甲騎兵團、
第一四五步兵團、出動了大批國民警衛隊和警察,
前去鎮壓。

這一段完全是捕風捉影,不過摸到一點點風,就憑想象胡編亂造,簡直錯
得離譜。下面僅舉兩點最大的事實錯誤。

第一,5月4日這天,國民警衛隊方面出動驅散學生集會的人員,共計91名,
其中53人來自第145步兵團A連,25人來自該團C連,另有18人來自第107騎兵
團的G中隊。隨行的只有一輛吉普車,沒有任何坦克。此外在現場另有幾個
校警,但他們未參與任何執法行動。

與此相比較,李敖的描述,把“第一零七裝甲騎兵團”和“第一四五步兵團”
整個兒全加上還不夠,還要又是“出動坦克”,又是外加“大批國民警衛隊
和警察”的添鹽加醋,讓人懷疑他是不是時空錯亂,錯把1969年的肯大公共
草坪,當成了1989年的北京長安街。

第二,所謂“美國政府當然不肯罷休”,完全是想當然,李敖先生大概又是
把美國政府,錯想成那個下令屠殺市民學生的東土官府了。

其實,5月4日驅散學生的和平集會,不是出於美國任何一級政府的指令,乃
是出於執勤官兵和大學校方對於局勢的誤判。

當年,從5月4日肯大槍擊案發生後第三天開始,陸續有300名聯邦調查局警
員進駐肯特大學與肯特市。他們之來的目的,不是李敖說的所謂對學生進行
“大搜捕”,恰恰相反,他們要追查的,是各級官員和國民警衛隊在槍擊事
件中的責任。其中不能不問到的一個重大問題就是:5月4日,究竟是誰下令
或者請求出動國民警衛隊驅散學生集會的?

調查結果令人驚訝:從州到縣到市,沒有一級政府下達過這樣的指令或者向
國民警衛隊提出過這樣的請求。當時出動的國民警衛隊員,在接受盤問時說,
他們乃是接到校方的請求,才去驅散學生集會的。但是學校當局堅決否認,
說他們只是發過通知阻止學生舉行集會,卻從未向國民警衛隊提出過驅散集
會請求。

這個問題之所以變得如此敏感與重要,原因乃在於,當時無論是學校當局,
還是國民警衛隊,都錯誤地認爲肯特大學已經處於戒嚴狀態,因此任何公衆
集會,無論是否和平舉行,都已經被法律所禁止。這樣,周一上午,學校當
局就連續發通知貼布告,阻止學生舉行早先宣佈的集會。而執勤的國民警衛
隊員,則以戒嚴時期禁止集會爲由,去驅散當天那個一開始相當和平的學生
集會。

然而事實上,當時在法律上肯特大學並非處於戒嚴狀態,以此爲理由強行驅
散和平的學生集會,法律上根本不成立!

換言之,學校當局與國民警衛隊的作爲,乃是對當時局勢的錯誤判斷。然而
這卻是一個帶來嚴重人命後果的悲劇性誤判。


九、政客與誤判

究竟誰應當對這樣的誤判負責?事後來看,第一個該負責的是州長羅茲。他
當時正在角逐本州的共和黨參議員候選人,提出的政綱恰好就是“法律與秩
序”。肯特大學的局勢,在他看來正好可以利用一下。

星期日上午,他飛到肯特市,召集了一次記者招待會。在會上,他用最壞的
惡棍來形容那些在肯特校園鬧事的人。他說,“我們將採用執行一切法律手
段把他們從肯特大學趕出去……他們比褐衫黨、共產黨、夜間騎土和自衛團
都更壞。他們是我們在美國包庇的最壞的一類人。”他以相當肯定的語氣表
示,他將要請求法庭下達戒嚴令。

實際上,這些話不過是競選作秀,說了就忘了。他根本就沒有向法庭提出戒
嚴令請求。但是他的話卻在肯特校園各方面都造成了極爲廣泛的誤解,以爲
當時已出於戒嚴狀態。

問題不僅僅只是造成誤判,羅茲之語的最大問題,是在國民警衛隊官兵中造
成了對於學生的敵意和恐懼,這才是導致槍擊悲劇的最大因素。

不過說一句公道話,國民警衛隊員的敵意和恐懼,並非僅僅來自羅茲。司法
部長米切爾同樣激烈攻擊校園裏的好鬥分子,把他們叫作匪幫;尼克松總統
和阿格紐副總統也是如此,阿格紐的被廣泛引用的一句話是,“年輕的一代
中的鬧事者只是一夥流氓,他們不配享有美國青年的稱號。”薩特羅市長在
肯特大學發表了不少刺激性的講話,而國民警衛隊的羅伯特·坎特伯裏準將
的講話則簡直就是有意煽動敵意。

政客們既然種下了如此之多的惡根,星期一中午的惡果,看來就在劫難逃了。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海納百川 (http://www.hjclub.com)2003/5/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