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茂元再度展現他包打聽的特長，營部的會議裡詳細的報告他這幾天蒐集到的消息。原來工兵白天鑽孔塞炸藥，入夜前爆破，深夜十二點拐手進坑道挖土石，拼裝車一車車運出來傾倒成小山，我們白天上工去搬撿石塊。過去大家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公平競爭，相安無事。最近石頭用量大，有人清早上山，有人深夜出動，咱們才會老撿人家剩下的零頭。

營長這回聽了倒很興奮的樣子，哇啦哇啦地吼著：

「我操，那幫傢伙搞陰的呢，晚上就去搶石頭。好，明天的工差下午先不要回去，帶到阿元連上去，吃過飯休息一下，晚上十二點上山。他媽的拂曉攻擊不管用，我們再來個夜攻，這把非直接捅到他屁眼裡，那些傢伙不會知道我們的厲害。」大家都被他的粗話給逗地悶笑。

那天夜裡，幾個連長都跟了過去，親自督陣。弄了好一陣子石頭，摸黑上山倒是頭一遭。一到現場，早有個單位的阿兵哥等在那兒，看到我們，有些意外，也有些興奮，態勢好像體能戰技測驗時，對手們互相瞄視打量的光景。一場戰爭即將展開。

整個採石場漆黑一片，只有坑道口透出光亮，拐手影影綽綽揮動的巨臂投映在岩壁上，發出隆隆的聲響，如一頭怪獸。沒多久，一輛拼裝車開出來，來到我們面前時，優雅地一個迴旋倒車，後座緩緩向上伸起，到達一個臨界點時，土石轟然一聲堆起一座小山。

此時，所有人老早凝神注視著車子的一舉一動，煙塵尚未落定，一群人撲了上去。感覺石頭還是熱騰騰的，剛從它待了千萬年的居所被炸挖出來。石頭無語，堅毅溫順地躺著，等待焦惶的人們將它分類，繼續投身下一處旅棧。這時因為經過滾動，石塊大都露在外表，塵土也鬆，根本不須費力挖掘，等到下一車出來前，小山早被掏了大半。那個趁黑夜襲的單位真是天才。因為有兩個單位同時等著，大家是近乎用搶的在堆疊自己的成果，靜夜中急促的喘息隱隱張弛著這場爭競。

我們隨著車子的進出調整工作的節奏。夜涼如水，積累的石堆更充塞得心頭爽實。忙了兩個多小時，第二天幾乎可以不必派工差了。黑暗中，留了兩個衛哨顧石頭，眾人滿足地返營睡覺。明早我們也可以得意地看著後知後覺的單位挖剩下的土堆了。

夜攻後第二天，我們搶來的石頭竟然遭刼，這也算黑吃黑嗎？深夜撿足石頭後，派了兩個衛哨守著，兩名菜鳥順理成章被點到。原想只是睡在石堆旁等明天的人來接手，不料下半夜有人來偷石頭。當被發現時，那群傢伙竟耍起狠來︰

「喂，啊你們是幾梯的呀？那麼多石頭分一點有什麼關係？都給我站好！」

兩個菜鳥當場被唬住，不知如何處理。也是那幫人不少，萬一來硬的恐怕很難佔到便宜。小偷變成強盜，我們就此平白損失了好些石材。大夥兒火冒三丈，責問那兩員知不知道來人的單位，他們支吾了半天等於沒說。後來幾日當然得加派人手，守護石頭也成了工作重點。

大概是搶搬的石頭多，我們成了各方覬覦的焦點。石頭和錢財不太一樣，藏不住，一座座堆在那裡一目了然。那陣子，戰車群和砲指部竟都有單位願意拿油料跟我們換石頭，態度謙虛地令人難以置信。面對工程的壓力，驕傲的砲兵和大裝甲主義的老兄們都向石頭折腰了。

旅裡面這時也傳來消息，原來負責運石頭的民用卡車司機，竟將我們的石頭轉賣他人，難怪前方施工單位老是缺料，而我們上回的寃曲終於得到昭雪。

在石頭源源不絕地供應下，後續施工進行地非常順利，本旅這階段的工程也得以如期在寒冬來臨前完成，我們搶石頭的任務也終於告一段落。

營裡面慶功的時候，旅長親臨盛會︰

「來來來，先敬各位一杯，謝謝大家這段日子的辛苦，搶足了石頭，讓工程順利完成。」

茂元狗腿地接道︰「報告旅長，您交待的任務，我們當然誓死達成，只是好多次沒能完成指定目標，大家都很過意不去。您隨意，我代表大家先乾一杯。」頭一仰，一杯高梁下肚。

旅長聽了哈哈大笑︰「沒關係，沒關係，反正工程結束了，我可以打開天窗說幾句亮話。你們這營真是了不起，每天搶的石頭量都比人家多好幾車，這是你們營長的意思，他要我別跟你們講。我原想他在吹牛，姑且一試，後來發現只差一兩車，甚至超過預定目標，我真是太佩服你們啦。哈哈哈―――」

幾個連長恍然大悟地看看營長，感覺被耍了，但面對著旅長的讚美，又覺得飄飄然，這心情還真複雜。管他的，先盡興喝他幾杯金門陳高吧！

酒過三巡，營長竟然鼓起醺醉厚亮的聲音向旅長表起功來︰

「報告旅長，不是我愛誇口，我們這營的戰力可是所向披靡，您知道為什麼嗎？」他頓了頓，「來，我一一告訴您。一連連長趙揚生！」

我莫名其妙被點名，傻傻地應著，不知營長葫蘆裡要賣什麼藥，心裡緊張起來。

「您別看他不太講話，一副傻呼呼的樣子，做起事來有板有眼，帶部隊操體能尤其兇狠，阿兵哥沒有一個不怕他的，是我們營裡的小老虎。揚生，還不趕快敬旅長一杯。」

我連忙敬酒。營長自己也乾了一杯，又繼續點名︰

「二連連長孫國華！孫大個兒！號稱冷面閻羅，勇猛慓悍，牛鬼蛇神全都收服在手下……」

營長就這麼自說自話地把所有連長的事蹟在旅長面前大大的表揚一番，這著實讓我們受寵若驚，想起他平日不假辭色地修理人，此刻真是打心眼裡對他敬服。

旅長走後，營長又嚷嚷起來︰

「他媽的，你們這幾個不稱頭的連長，旅長興緻好，我在旁邊猛加油添料，你們喝酒卻跟個閨女一樣正經。來來來，旅長走了，我要好好教訓你們一番，讓你們知道什麼叫做喝酒。張金虎，叫衛生排把擔架先扛來，等會兒看我把你們一個個灌醉抬回去……」

酒言醉語中，搶石頭大作戰終於落幕。

本文獲得國軍第三十九屆文藝金像獎小說類金像獎 九十二．十一．二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