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2-11 19:25:55梁成明

足球樂

足球樂,樂無窮。近半個月來一連串的世界足球賽轉播讓人見識了這項運動的魅力。世界級頂尖的足球明星展現出神化的絕技,叫人歎為觀止。全世界陷入一種半癡狂的精神狀態,贏球的國家舉國歡騰,像是打贏了一場國際戰爭。輸球了,球員球迷鏡頭前痛哭失聲的畫面,如喪考妣,備極哀戚,差點沒全國降半旗默哀三分鐘。就連不相干的台灣,街頭巷尾口耳相傳的也是今天誰晉級了,明天誰的勝算大。幾場爆冷門的結果,陶汰掉法國、阿根廷等超強勁旅,更增添幾許懸疑的氣氛。鹿死誰手,還有得瞧呢!

提起足球運動,在台灣好比是二娘養的,不太有人正眼瞧它。也因為沒有商機,不像棒球、籃球經常可以上電視露露臉,提倡贊助的人少。比賽不多的情況下,出了國自然鍛羽而歸,陷入惡性循環,踢的人更少了。足協自己也不爭氣,前些年曾請來德國名教練調教國家代表隊,一年內選手哀嚎不斷,說洋教練猛操體能不教球技,硬是把人給趕走了。這回看看人家韓國隊,排山倒海的豐沛體力彌補了技術上的不足,活生生踢垮意大利籃衫軍。難怪有人要問:韓國能,我們為何不能?

其實台灣的女子足球在八0年代的亞洲是風光過好一陣子的,當時木蘭隊的李梅琴、馬雄秋等許多女國腳,曾風靡過我們這輩青少年時稚澀的心,報紙上剪下的爭球丰采,佔據了書本中許多扉頁的角落。弱小無助的人總會尋求勝利來增加自己的信心,我,一介半大不小的小老百姓,哪來的勝利呢?這些打敗老外的英雌們替我們出了不少怨氣。

看轉播中纏鬥的球員生龍活虎馳騁全場,好像隨便亂踢,球就到了自己人的腳下。你要親身上場踢過,才會知道那是不可思議的上乘腳法。踢足球的快樂,真要在場上奔跑過才能深切體會。感謝上帝,在年輕的時候我們曾瘋過足球,儘管事隔多年,看到實況轉播,也能感受球員衝鋒陷陣的使命感與快意。當球兒劃著漂亮的弧線射入球門的剎那,彷彿重臨足球戰場,我就是那舉世注目的救世主民族英雄,想要跪下來親吻碧綠的草地,接受隊友發狂的擁抱了。

開始注意足球動向是一九八二年那回世足賽,因為英阿福克蘭戰役才打過不久,英格蘭阿根廷的足球隊在球場上見真章自然是炒作的好題材。那之前我國足球隊曾經跟紐西蘭隊踢和一場,在體育版佔了頗大的篇幅,但最後還是沒能晉級二十四強,卻烙了我們心上難得的鮮明印象。等到正式比賽來臨,球王比利、馬拉度那等就成了我們上場後自稱的名號,好像報了響亮的封號,就能加倍地神勇。當時我還在中正預校讀書,球賽經常在夜間轉播,大夥準備了吃食,留紙條請安官半夜叫人,矇矇著雙眼到中山室看球。哇塞!小小的中山室竟擠滿了人,比考試夜讀的人還多,頭一次曉得足球還有這麼多觀眾。有人腦筋還清醒,想到教室有電視,一部份移駕教室,舒解了擁擠人潮。

放假回家就是施展看來的足球本事的時刻了。過去在家鄉大家常踢足球,但踢的都不是真正的足球,常拿躲避球或排球充數。那會兒興正狂熱,掏了幾佰元尚未花完的薪餉,算算,打聽球價,要六佰元,不夠。於是在村子裏登高一呼,眾少年家痞子辣妹落翅仔五元十元捐輸,終於湊足數目,買了個全新的足球,開展了我們全新的足球事業。在那不算富裕的年代,留下了一段佳話。

家住屏東機場旁,附近大同國中四百公尺的操場夠大,大隊人馬輪流捧著新足球,騎單車去踢球。村子裏運動風氣鼎盛,老士官養出的仔子吃苦耐勞,個個四肢發達。大大小小男男女女分國,叫小四(家中排行)有好些個應你,喊丫頭,幾個女孩睜著水汪汪的大眼一起望著你;有時無法平均分配時,一個國中生抵二個國小生,或一個高中男生擋兩個女生加一個國小生,所有人全派上用場。起初還有模有樣分前鋒、中場、後衛的位置,開賽後一群人二、三十個全圍著球竭力狂踢,球也如電動玩具機上的鐵珠子般,在人堆中彈來跳去。有人對準來球迎面起腳,球從腳下溜過,拖鞋卻飛地老高老遠,人也斜了一邊倒在草地上,笑歪了追球的敵人友軍。不打緊,赤著腳回馬再戰。小朋友橫腳亂踢,還搞不清楚球要踢到對方的球門才算得分。球賽暫停,大哥哥們七嘴八舌跟他講解規則。那球不算,球賽繼續。直踢到夕陽落山,村裏大人來嚷嚷罵人了,這才回家吃飯、睡覺,作香甜的足球夢。

村子裏是不愁沒人踢足球的。許多媽媽來自霧台、山地門、卑南等山上,生養眾多,產下的孩子又黑又壯又機靈,其他的小孩在烈陽下樹上水邊田中跟他們追拉推扯,自然也身手矯健,一吆喝便能成軍嘶殺。不像現在孩子生的少,在富足封閉的公寓樓房中要找到二十來個球伴,難如登天。城市中豢養的肉雞孩童,八成也踢不來全場追跑的足球運動。至於場地,那就更難尋覓了。

當然還是有湊不足人數的時候,那就放輛單車在中場,猜拳找個倒楣鬼當守門員(只須一個,兩邊一齊踢他),踢半場。搶了對方的球後,要去繞單車一圈才能攻門。有時就在巷子裏撐竹竿當球門分邊踢小場,球門高度沒有實際的橫楣,大家比劃講好後自由心證,球有沒有進門常要爭嚷個半天。克難球門遭球擊倒的場面也時常發生。人更少時有人對著牆無聊地練射門,時常是以球越圍牆飛入院子砸壞花草盆景被罵收場。最後那顆球被踢地黑白外皮剝落大半,世足賽落幕好一陣子後,不知流落誰家。之後,在學校或外面球場也曾陸續踢過許多次足球,看過無數次精采的球賽,但那顆大家合買的足球、那一掛瘋狂耍寶的友伴,以及無關勝負的快樂球賽,一直是我心裏最溫暖最美好的足球回憶。

今年世足賽又狂烈燒起全世界燎原的足球熱,也難能可貴地在亞洲舉行,大白天就能觀賞到現場直播,感覺更為灼灼燻人。躍動的精采畫面催地人腳底發癢,撩起年少時曾有的足球美夢。翻飛的記憶中,奔跑的少年郎野丫頭如今都已兒女成行,不禁啞然失笑。好快呀!一流水二十年了。現在真要衝上場去,怕也跑不動囉。

周末下午,因事有幾張芭蕾舞表演的票用不上,妻子好心問了鄰居陳大嫂要不要全家去看。她一臉無奈地說:「不必了!我們家老公黏在電視機上看足球,拔不下來啦。比賽時他還嫌小孩吵,把他們全趕到房間去」還好,世足賽結果就快揭曉,她們不須再當太久的孤兒寡婦了。

 

原刊《青年日報》青年副刊 九十一.七.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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