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她吐盡了人生的最後一口氣。

沒有太多痛苦，她的身體，被細心的呵護，像一具運行太久的機器，終於嘎然而止。

將近90個年頭，人生這段旅程，該說長、還是短？

後來，她滿布皺紋的臉，笑起來像天使。
人生中的愛恨嗔怨，都不重要了，忘掉煩惱牽掛，安適的用遺忘寫故事的結局。
忘了牆上的時鐘、忘了白天黑夜、忘了看懂電視劇情、忘了朝夕相處的家人…
到最後，她忘了說話、忘了如何指揮身體行動、忘了用吸管喝水、忘了飢餓、忘了吞嚥、忘了呼吸……

從零開始，從零結束。
零與零的中間，是一場春秋大夢，夢裡有戰亂貧窮、日本帝國、討生活哺育孩子的辛苦、與二房同一屋簷的心酸忍耐，夢裡有疼如心肝的兒孫、走避多年的兒子，和承歡膝下的小女兒……

對她來說，那些是是非非、悲歡歲月，都是過往雲煙了。

死亡對生命是公平的，旅程總有結束的一天，實在沒什麼好執著計較。
我們住在一起二十多年，她用這25年的生命、和邁入死亡的過程，向我揭示了生命可貴的秘密。

人生如夢。


沒有什麼人生會是圓滿的，沒有圓滿，才是圓滿。
後來，慾望被放下來了，像泡泡一樣的慾望，咕嚕嚕、啵的一聲就消失了。
誰跟誰重要呢？什麼跟什麼重要呢？夢醒了。

無無明，亦無無明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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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裡面，也在外面。
太了解自己容易抽離的角度，這些年一直避免太過老莊。
要活多久呢？對生命的慾望執著有多深呢？
我給自己製造產生慾望的理由，也給自己保留放下慾望的自由。

人生如夢，說穿了存在是沒有什麼意義的，不過我們得給它找個意義，這樣遊戲才會比較好玩。（既然都在遊戲裡了，不玩個盡興爽快，怎麼對得起自己？）
所以人生苦短，明知如夢一場，我也認真的不得了。
這樣無論生命在哪一刻結束，我都沒有遺憾。


在浩瀚無盡的宇宙時間裡，個人生命，只是短短一瞬罷了。
每一個生命過程都是一首詩，值得歌誦。不過太陽底下，還真沒有新鮮事。


說真的，我不知道，要特別寫什麼來紀念我的外婆。
她是一介平凡女子，是我所愛的家人，能照顧她這些年直到最後，是媽媽以及我們家裡其他人的福氣，欣慰她與我們結下如此善緣，也算彼此福報。


於是，深深行揖作禮，持咒誦經，終究…

諸法空相，五蘊皆空……

無老死，亦無老死盡。無苦集滅道，無智亦無得…
心無罣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盤…


謝謝妳，阿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