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005年所謂冬至的這個嚴寒的清晨, 我想跟你們聊聊我現在正在聽的這首音樂__The Goldberg Variations played by Glenn Gould in Salzburg, 1959__加拿大鋼琴怪傑顧爾德演奏的1959年版郭德堡變奏曲.

根據我手上所有的資料, 顧爾德生前一共錄過三次Goldberg Variations. 而至於其中的在1981年__他過世前不久__所錄的那個版本, 長久以來我總是想, 如果有外星人問我說:”有沒有什麼東西是可足以代表你們地球人類的文明的?” 我一定會拿那張CD給他們…這個錄音就像是...一個完美的圓…而且是由人類之手而非神之手所畫出的一個完美的圓.

跟一般常見的情況不大相同地__我第一次聽到的Glenn Gould所彈的Goldberg Variations, 既不是那初試啼聲便被驚為天籟的1955年版, 也不是那被公認為是巴哈完美詮釋的1981年版., 而是這張由一家少見的義大利小廠牌(Memoria)出版的__1959年8月25日在薩爾茲堡(Salzburg)演出的現場錄音版本. 之後, 在十幾年裡, 我用在聽這首曲子的時間當中, 1981年版大概佔了七成, 1955年版大概兩成, 這個59年的現場版本最少聽. (但我卻一直認為這個版本, 是一個最能解釋Gould能以這首曲子在歷史中留下足跡絕非偶然的明證…) 而每每我聽著這個錄音, 想像著Gould在這36分58秒無間斷剪接的現場演奏這個行為, 感覺就好像目睹一個職業保齡球選手拿球館的球穿球館的鞋, 一次就打出298分的分數的感覺...1981年版本當然是完美的300分, 但是那與現場一氣呵成完全沒有機會重來的真實紀錄的意義, 是完全不同的__如果說1959年版帶給我的感動是__Gould用Bach感動了我; 1981年版則是__Bach與Gould(藉由Gould的詮釋與演奏)一起感動了我. 我不能想像若沒有聽過1981年版本的Goldberg Variations, Glenn Gould今天還是會帶給我一樣的感受與看法; 同樣我也將無法想像, 如果沒有1959年的這個錄音, 我會能夠將1955年到1981年那麼相異的兩個演奏, 以一個完整而的觀點去將之聯繫起來.

基本上, 你不能去比較這三個版本(而這卻是一般的狀況下人們最喜歡做的事…), 因為它們其實是同一個版本___一個三部曲. 然而這三部曲, 卻也只是在表面上看來是如此__ 那就好像太陽在非洲的夜晚時段並未是消失了, 而只是不能被非洲看見一般; 我們可以確定在不可能被我們聽到的狀況下, 在那幾十年的日子裡, Goldberg Variations被Glenn Gould無數次的彈奏著…那不是一般所謂的練習, 那是與一首音樂一起走過___人.生.

從1955年的神技狂飆到1981年的沉澱凝鍊, 我在Gould的演奏中清楚看見了他從年輕到中年的對人生感受的轉變__昇華__直到塵埃落定. 而這整個過程與巴哈所譜的這首曲子的動機精瓍如出一轍的(註1). 而我們每個人不也都是如此的嗎?__不論是健康, 工作, 家庭, 感情, 友誼, 理想…等等等等這些關於生命的主題, 難道不是常在我們年輕的時候總是被分裂地看待的嗎? 這些主題常常被時間, 空間, 對象, 自我的狀態等種種的因素切割成一首首各別不相干的曲子嗎? 只有在我們能以一種遼闊而完整的觀點態度去省視自己的人生時, 我們才會驚訝地發現, 原來不是那麼多的人事時地物來構成我們的人生, 反而是, 我們的人生是建立在這個經歷那一切人事時地物的人的觀點之上__而那個人__就是我們自己.

每個生命都是一首完整的曲子, 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一首曲子. 一年復一年, 那曲名不曾也不可能更換, 只是主旋律跟隨著我們不同的心路歷程, 不斷不斷地被變奏地彈奏著.

天快亮了….關於Gould所彈奏的這首曲子, 我其實還有好多好多故事可以告訴你們, 但現在我得要先放上書籤, 闔上語言, 跟你們一樣, 繼續往人生的前端將要發生的variations走去.

Happy new year 2006, 各位, 願我們都彈出好曲子: )
Dec. 23, 2005 / Cain C.

(註1)常有人說Glenn Gould是一位巴哈演奏家, 但我卻常覺得倒不如說__至少在鋼琴的曲目上__當巴哈在譜曲的時候, 他心中早已存在著一位能像Gould這樣詮釋他的曲子的演奏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