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12-13 21:01:15極清澈的謊

如果沒有陳雪,那還剩下什麼?

  「女性有沒有情慾?」在即將邁入二零零八的今天提出這樣的一個問題,應該是再也不會有人回以否定的答案。然而,在十九世紀以前,不管是社會上的觀念,甚至有人努力地以科學方法驗證,絕對不會有人肯定的說:「有!」於是女性情慾和經血一樣,成為社會文化中的污穢物,連女人都避而遠之,因為若是沒有小心翼翼地包藏好,便會被冠上「女巫」之名給予最深最嚴厲的譴責,或以更激烈的手段予以祓除。
  時至今日,女性情慾仍難逃被污名化的命運,但弔詭的是就像男人不壞女人不愛這個邏輯,女性情慾在仍然無法被肯定的同時卻也以某種方式被崇拜欣賞(最近越來越多書寫所謂「壞女孩」的書有些更是欲罷不能出了續集,然而這些書卻是在教導女人要如何更有魅力以吸引男人),但這個趨勢卻似乎只是為了符合現代男人「吃重鹹」的口味。父權體制終於認清女性情慾是怎麼也無法防堵的洪水猛獸,因此狡詐地塑造出另一種似是而非的「類女性情慾」教導女人媚惑男人以避免讓女人發現情慾自主的可能性而終於不得不面對自己有一天可能無法誘惑女人的窘境。

  他重新成為一個強而有力的男人,而且他可以柔軟(他有好幾次都趴在阿曼達的乳房上哭),有一次阿曼達吻遍了他的身體,包括他自己都羞於碰觸的肛門,他呻吟得那麼厲害卻不覺得羞辱,人類的身體可以享受這樣大的快感他從來不知道(那是否更接近動物的行為呢?阿曼達像一隻豹像老鷹像海鰻像水蛇像任何他想像不到的生物但就是不像人類,江正宇遇見她才知道自己對於人類的身體結構多麼缺乏想像力)。
                        --<無人知曉的我>

  陳雪所書寫的女性情慾卻從來不是這種教戰手冊的包裝,在她創建的魔幻世界中,情慾是一種基調而非刻意突顯的主題,那樣自然不扭捏作態的敘述是陳雪作品最魅惑人心的地方,怎麼也模仿不來的本色營造出一種獨立於這沉悶的現實之外的世界,在那世界中情慾充滿了活力而性愛擁有無限可能,而這才應該是真實的情慾。

  阿蘇吸吮我的陰部我的眼淚就掉下來,在眼淚的鹹濕中達到前所未有的高潮,彷彿高燒時的夢魘,在狂熱中昏迷,在昏迷中尖叫,在尖叫中漸漸粉碎。
                           --<惡女書>

  然而陳雪作品的主軸其實是人的「內在」,情慾只是其中一部分,因此她所選用的題材廣泛而奇異,卻殊途同歸地呈現出某種真實,「真實」是在陳雪的小說中一再被重複處理的東西(並不是對號入座的作家本人真實生活),不管是自傳式的「惡魔的女兒」、「橋上的孩子」、「陳春天」,或是充滿異色色彩的「惡女書」、「夢遊一九九四」(再版更名為「蝴蝶」)、「愛情酒店」、「無人知曉的我」,甚至是以散文筆法閒適口氣隨意聊聊的「天使熱愛的生活」,都剖析再剖析地切割出甚至是一般人無法承受面對的真實內裡,陳雪是個極成功的說書人,她用流暢而吸引人的故事把觀眾帶入一個令人好奇的世界中,然而一層層面具剝落,最後揭露的是血淋淋的現實,不留一點餘地的。

  終於可以止住我錯亂的神經,止住那些不斷出沒的幻覺,那不停止地在我耳邊喧鬧的笑聲跟耳語,終於可以跨越死亡跨越毀滅跨越所有不知名的傷痛,安靜。
                          --<愛情酒店>

  被那樣的真實所吸引的我,到後來看到最多的卻是傷痕,不論那些書寫是不是被傷痕所引發,但字裡行間的血跡斑斑卻總不經意地顯露出來,顯露的是極深沉無能為力的悲哀,以及無法遏止的狂亂。喃喃自語式的敘述左右著觀者的情緒螺旋般擴大再擴大最後掉入一個萬劫不復的黑洞,直到發現內裡有某樣東西遺失,而那個窟窿連自己都遺忘了,以為曾經被填補起來但沒有,然後你發現開始可以正視它,即使它仍在泊泊地流著血。

  世界崩塌在時間之外,時間粉碎在這屋宇。
  我們相愛。
                           --<惡女書>

  獨立於任何時空象限之外的愛慾是陳雪作品裡魔幻的來源,那樣的無秩序無政府狀態變成了某種救贖,超越了敗德超越了淫穢剩下的是從來不曾感受過的純粹,因為那樣無法言說的痛越清醒越深刻,只好將自己埋入混亂邁向毀滅,當一切頹圮崩毀,便只剩下純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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