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5-29 03:29:45thought out

Remember 16

 
 
  由高處往下看,灰白色的建築物就像是癌細胞一樣慢慢地吞噬我所能看見的綠色範圍。在記憶裡的畫面曾幾何時有了改變,我無法一一道出。我慢慢駛向那自然主義所憎惡的人造建築的迷陣裡,那諷刺性的我賴以為生的歸屬。

  忘了那是星期幾,什麼時候,上午還是下午?天空是靛藍色的。似乎很久沒有放晴的表情。
  只有天空憂鬱的靛藍色,是在我充滿迷惑的歲月裡,少數始終如一的事物。
  日期對我而言,好像在這陣子之中,開始慢慢地變的沒有意義。所以我的流水帳就像老舊錄音機的 PAUSE鍵一樣,說停就停。剩下的只有沉默。


  當我決定開始忘掉些什麼,有時做法會比我想像的來的乾淨俐落。這點跟我所認知的自己很像,換句話說,也就是,對於自己所做的任何決定我都不會感到太訝異。
  那究竟是什麼時候開始停下來的,我在這裡指的不是心理學上停滯不前的觀念,而是我的時間。當然,時間是一刻也沒有停過的,它很公平地不給任何人殺價的態度繼續著它的24小時的工作。即使如此,我還是認為它似乎停了下來。

  或許,是我停了下來也說不定?

  就這樣吧!反正也無所謂。真正的理由也不需要在一一費神解釋,反而落的輕鬆。我已經擔負了太多他人所謂的「期望」在身上了。雖然就形而上學來說,我還是我,一個一點也沒有變的矛盾存在。
  嗯、沒錯。世間萬物都是隱喻。
  對某人的思念,大概也算是一種…

                  □ □ □

  「嗨!你好。該怎麼說呢?因為不算是老朋友見面,照時間上的順序也不是由我來說這句話,不過不說的話好像也覺得有些不自然…這樣好了,就當作是單純的打招呼好了,跟初次見面這類的話意義差不多,可以嗎?」
  他親切的出現,沒有任何預告,好像比我所認識的朋友都來的直接。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是沒有關係的。」
  「嗯、那麼,好久不見了。朋友。」
  嗯、好久不見。我說。

  「這幾年來過的怎麼樣呢?我想,這個是以我的時間順序來看適合問的話吧?」
  「嗯、過的一切很好,雖然多半發生了一些不盡人願的事,但總算還是堅強的活到現在。」
  「嗯嗯…我也是這麼想的。要是幾年後的我,也會以這個模樣繼續活下去的。」
  「是啊!難道我有超出你所想像外的模樣嗎?」
  「沒有,還在我所想像中描繪的模樣之內,真的太好了。我很喜歡你頭髮後梢的模樣。」
  那就好,真的是太好了。鬆了口氣,我說。
  不過我並沒有對他說,那16歲的我的模樣,我幾乎快不記得了。雖然如此,卻是很真實的16歲的我的模樣,在我面前。他並沒有我那樣高,也對,那是我剛好身高超過170公分的年紀。不過對話的感覺卻很有禮貌,相當注重時間的先後順序,敬語也用的很恰當。就像是學長跟學弟之間相互謙恭的感覺。
  他穿的是一身冬季的長袖卡其制服,那是我高中時就學所穿的,我特地仔細看了左胸前繡有藍色的名字與學號,但一切就像染濕的水彩畫一樣變的模糊不清。跟我的右眼視力一樣。但那時的他卻還保有雙眼裸視1.5的好眼力。
  如果這是夢的話,那也太真實了。

  「我有寄信給你,你收到了嗎?應該是說,你在畢業那年有收到嗎?」
  「嗯?你是說老師要我們寄信給自己的那一封信嗎?」
  我想起來了,難怪是16歲的我,而不是18歲、或20歲的我。
  「我想起來了。」
  「真是太好了,」他笑著說:「我還怕萬一寄不到你那裡該怎麼辦呢?那麼,你讀了那封信了嗎?」
  「當然,裡面的內容現在也終於慢慢記得一點點了。慢慢的。」
  「呵、我不知道這封信對你來說意義大不大,不過當我在寫這封信的時候,是懷著一種憧憬而寫下的喔!你收到時,是否能夠感受到呢?」
  「不太記得了呢?或許我已經過了那段憧憬的歲月了吧!」
  「這樣呀…說的也是喔。」
  沉默。
  我想環視四周的景象,但不知道為什麼,一切的景象就像黑夜來臨般地漸漸暗淡消失。變的什麼也看不見。但是他站的那個位置,卻有一道微弱的光芒。愈仔細一看,他好像是透明一般的形體。一種距離很遙遠的感覺。

  「雖然我很想知道,我在信裡所問你那問題的答案,不過這樣好像違反規定的樣子。」
  「規定?你是說,就算我想說,也算是違反規定囉?」
  「沒有辦法,畢竟我這裡是1997年的夏天呀!當然不能知道1999年的事囉!」
  「說的也是。」

  右邊方向好像慢慢地浮現朝陽的晨曦,無預警慢慢地在右邊浮現。我終於看清楚我們站在舊校舍的大理石走廊上。左邊牆上的佈告欄很合理地出現在那個位置,我的視線好像狗仔隊一般急速想抓住些什麼,一直在佈告欄上找尋著什麼。
  直到我發現那個我所熟悉的名字。

  「喂、時間好像不多了。」他突然發聲,將我的注意力拉了回去。
  「不能再久一點嗎?」
  「我也希望,不過好像不行,你自己也知道的不是嗎?」
  「就算是…」
  「這裡,已經是你回不來的地方了。」他仍然微笑著說:「就算是夢也好。」
  然後他慢慢轉身,我看著那修長的背影感受一種相當奇妙的感受。這是當然,沒有一個人可以直接看見自己的背影。就算是16歲的我也好。
  當我發現我已經站在當時所想像中的世界時,他的話卻像是英國文學詩人裡常用到的irony讓我發笑。就算是夢也好,那也已經是我回不來的世界了。

  他往前走了幾公尺停了下來。右邊的光芒已經愈來愈強烈,像是白色的陽光直落落地將他的身影覆蓋著。我看著他,直到自己也感受到那道光芒。
  「這幾天一直會很熱…真糟糕。」
  「因為你沒跟天氣約好說要下雨,它也只好放晴下去了。」他笑道。
  「是啊,」我笑著說:「說的也是。」
  他繼續往前,直到消失為止。
  我說再見。

  星期五的早晨,是一個讓人誤以為夏天來臨的春天。
  白色的陽光透過玻璃窗穿過我的臥室木板。一個耀眼的使我無法睜眼眼睛的早晨。
  沒有下雨。

                  □ □ □

  我常常跟「第一次」去過的地方很有緣,我總會在我無法預期的情況下,再次回到那個地方。
當然,因為新竹不是個多大的地方。那是一家開在大遠東百貨四樓內衣專櫃樓層裡的義式餐廳。令我發笑的是,有些一直再回去的地方,卻再也回不去了。

  第一次來,那剛好是月桂樹女孩生日的那回。我停下來的那段日子。
  雖然我變的有點不同了,但是朋友們卻沒有因此變的不同。他們維持著自己原有的模樣,煩惱著一成不變的鎖事,同樣依賴著我的回應。他們很關心我的近況,不過並不太知道我哪裡變了。
  幸好,我變的有點不同了。
  由雅的主動邀約,聚集了遠從高雄回來的卓,還有始終忙的不可開交的修仔、退伍的浩承、還在重考的小胖等人。我特別約了在台中讀書回來的小斌一起來,他是一路平凡的弟弟維人生中不可多得的好友,我也待他如自己親弟弟一般。就這樣聚集了九個人。
  我們坐在當初月桂樹女孩日時同樣的位置。店面最右邊的半圓形沙發上。
  好像命運的安排。真是讓人討厭。

  那一個禮拜,僅僅在那一個星期六做下記號。
  那天是五月廿一日。天氣不好不壞。我同樣點了義大利麵作為主菜。

                  □ □ □

  「哥,有人打電話找你。」
  是誰?我說。「女孩子,聲音很熟悉。」維這麼說著。

  當她再次打電話過來,又是兩個月後的事了。
  我關掉正在播映千面人落網新聞與金曲獎報導節目的電視。剛回到家,脫掉了在廢墟練團室沾染上白色灰塵的藍色舊牛仔褲。我並沒有繼續這個話題,笑了一下與弟弟聊著電腦遊戲的事。
  這算不上一個故事。至少我是這麼想的。
  有關她的事我一直很少提起。很多朋友都知道我在高中畢業時交了個女朋友,然後在過年後分開,等到再見面時已經是半年後的夏天了。她那時身邊已經有個男孩,而我則獨自一人,到現在。聽說她還一直跟我保持聯絡,像朋友一樣的關係。
  他們所知道的,就這麼多。

  然後在隔天星期六的早上。電話聲再度響起。
  「是我。」她在電話的那頭這麼說著。
  「…嗯。怎麼了嗎?」我說。
  「好像很久…沒打電話跟你聊天了。」
  其實不過才一個月。但若比起以前的那段歲月,總覺得現在發生的一切好像都令人感到微不足道。聽見她的聲音,總會讓我想起16歲的那年夏天。

  那時我是個頭髮還沒長到夠長可以分邊的高一新生,她則是流著一頭烏黑的長髮,雖然在女孩裡不會特別搶眼,但是很討人喜歡。我們在那個新校舍的教室裡相遇。
  無論如何都是已經回不來的時光,我卻每次都可以清楚地在腦海裡描繪當時的情景。桌椅的擺設、板擦機的位置、沒掃乾淨的粉筆灰、寬大笨重的講台、陽光的亮度、及校內布置從沒得過獎的公佈欄。如果在更仔細進入那裡,彷彿就可以聽見同學們的聲音,男孩們的嘻鬧聲、女孩們的談笑聲,不過再怎麼樣也聽不見自己的聲音。
  高中的時候,我是個話很少的男孩。

  「我訂婚了。」那是一個月前,她在電話裡那頭說的。
  我頓時向她道了聲恭喜,但是卻連難過的感覺都沒來的及知道,心好像被挖空了一部份似地。那一個禮拜開始,是我停下來的那段日子的開始。
  我應該覺得高興,因為這樣子我或許就可以卸下了當『朋友』的這個職責。我得承認這幾年來,雖然已經分開,但是每次一聽見她的聲音,我知道我喜歡她。但已經不是現在的她了。

  在跟她分開的那半年裡,我在網路裡認識了一個女孩,一個大我三歲的女孩。我們暫且叫她為『網路女孩』好了。比我還成熟的她,在我重考與修學的時期更早踏入繁忙的社會裡。也許是因為彼此的寂寞,所以我們在那種虛幻的空間裡相遇。
  後來我們也有見面,是個眼睛相當漂亮的女孩。雖然有幾次斷了通訊,但依靠著E-mail仍舊保持著聯絡。在我18歲以後的感情生活裡,便起伏在『網路女孩』與『馨』的世界裡。
  她們兩人很有默契地,都在不同時間相繼出現,也令我的感情在她們之間打轉著。不過我仍然獨自一人,未曾與她們兩人有過任何更進一步的關係。我很清楚自己該做什麼。
  我在18歲的那年,我停了下來。然後接下來的日子裡一切都很順利。這幾年間我並沒有談什麼戀愛。雖然跟『網路女孩』很要好,但也沒有要求過與她在一起,基於責任。就這樣日子過了三、四年,雖然漸漸都少於聯絡,但她們始終都有一種一直在附近的感覺。

  我卻未曾想到過,在馨說出她訂婚的那一天後的隔天,『網路女孩』在Msn上也說道:「我結婚了。」而小孩都已經四個月大了。
  什麼時候的事?多久以前?怎麼突然才說?當時腦海裡所想的,除了隔天要考的美國文學史以外,還多塞了這兩件事。
  於是,我停了下來。從那個禮拜開始,我停止了一向習慣的週記。

  我慢慢地去思考著我與她們之間的一切。等到發覺自己原來什麼也沒有改變,只是形而上的外表變的更堅強而已,但對於自己喜歡的女孩,每次都是空留遺恨的結果。似乎認為是哪裡出了問題了?我是這麼想的。
  不過從外表看起來,事情並沒有想象的那麼嚴重。除了朋友們都關心的新聞台突然停下來的原因,他們似乎都不作二想地直接問我「是不是心情不好?」老實說,這些日子以來過的輕鬆,因為那些日子裡我重覆地過著像Ctrl+C(複製)跟Ctrl+V(貼上)的每一個禮拜。直到我從思索中的出口出來之前都是那樣。
  自己總是無法把握自己所愛的,缺少的總是緊握住雙手的勇氣。我因為這樣而為自己感到難過,而非因為她們而難過。然後好像報應一般約好似地同一時間一起降臨。如果是命運的話也太令人討厭了。

  「下一次見面是什麼時候呢?」她問道。
  「沒有關係,多久以後也無所謂。」
  「怎麼這樣說?」
  「就算,」我說:「就算是這些日子以後的最後一次也好,我也會想見妳。」
  同樣的一句話,我說給她們聽。她們在另一頭好像都哭了。
  我說再見。她說再見。
  然後中斷,沉默。

  不為過去的自己找到答案的話,或許我會一直停留在16歲時,那與妳們相遇之前的夏天也說不定。無論如何,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
  我很少向朋友提起她們,因為我很討厭我這重感情的個性。比起掉眼淚這種事…
  不過總算是能釋懷。好不容易,真的好不容易。

  於是,我再度開始敲打著鍵盤。
  慢慢地做下了記號。

                  □ □ □

  你好,16歲的我:

  很抱歉,這封信我遲了快三年才回覆,不過我相信你跟我一樣,都是擅於等待的,我不會介意這樣的事,你應該也是這樣吧!
  為什麼現在才回信給你是有理由的,因為我也希望能夠回答你在信裡所提到的,對於是否能夠勇於追求幸福的這句話做個解釋。或許在這幾年以來我做的並不是很好,我跟你一樣,對未來的事一直都不是很有把握,也因為這樣這些年來我錯失掉幸福的機會。不過對於你我來說,雖然不算是Happy Way的道路,卻也未必是件壞事。正如同你在信裡所說的,無論如何這都是自己所選擇的道路,雖然有過後悔,但我確定這幾年以來我已盡了全力。我想跟你說的是,不論是現在或是以後也好,我還是會繼續地勇敢走下去。
  我想跟你說的,就是這樣。
  最後,對於你在信裡問到的事,雖然在規定上我不能回答你,但是請你相信,在未來的幾年裡,你一樣會過著一段很充實的人生。你會很幸福,因為你會珍惜著你所有的一切。
  或許在你日後的歲月裡多有挫折,但是請你相信,總有歡笑喜悅的一天。
  如果你相信的話,我也會一直相信著。

  那麼,再見了。
  不需要回信,我們會再見的。再見。

  22歲的你 留



風の色い流水帳 短篇 – 回憶16
Theme Song: 一期一會/彼男彼女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