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甚麼時候，肥胖男子和婦人都比其他乘客更敏銳的留意到那個座
位。座位空了，會變成食物、黃金、石油，為此人們有如在開發鑽探甚
麼重大意義的事物似的。
　婦人穿著鮮橙黃色的褲子，我才想到自己有一段日子無吃過橙，是否
會缺乏了那種維他命呢﹖我靠在座位旁的那層玻璃，雙眸望向車廂的一
角，正好因一名身材肥胖的男子經過而回神過來。沒關係吧，不論是缺
乏那一種維他命，身體總是不太好。那男子在擁擠不堪的車廂內四處亂
竄，其實他那並不臃腫的軀體走在這異常多人多物的車廂內才分外顯得
過於愚笨，其餘的乘客宛如一堆堆泥土或糞便般被男子左翻右撥。人們
本來就站得不太穩，列車行駛時的搖擺不定、那胖子垂死般的動作、內
地同胞橫坐橫行橫擺的姿態、大叔大嬸無止境的鑽探、三四名菲藉印藉
外傭正以狂妄忘我的恥笑聲對抗周遭的人，尤其那些一味兒鑽探的長者
。我雙手交差合攏起來，與不遠處擺著同樣姿勢沉思著的中年男子不相
伯仲，只是他沒有被肥胖男子、婦人、嘲笑聲等破壞了思緒，不動如山
，看不到他的眼睛。列車內的活動比起列車自身的活動更加頻繁，更出
於瞬間、失於瞬間。
　幾篤糞便被擠了過來。當我試圖逐一掃視警告這班糞土，便發現了插
在其中的那朵花。
　不知道中間隔著了多少人，但我們依然相距甚近。不慎被她注意到我
那不懷好意的眼神，我逐漸挺直歪斜的身體，把緊扣得太久而滿佈紅印
的雙手垂下來。她閃避了我那不懷好意的眼神。
　肥胖男子到達座位，同時，那名婦人的右側屁股和肥胖男子的左側屁
股有輕微的碰撞。未弄清楚是那一方應得到座位時，男子已把右掌向座
位伸出，示意讓位。
　對方是位年約半百的女人，鮮橙黃色的褲子，一頭捲曲烏黑短髮，寬
大的鼻子上托著一副纖細鍍金色的金屬眼鏡，一張大油臉，而眼睛顯得
很細小，似乎近視度數很深。坐在婦人左面是對年輕的情侶，行為舉止
頗引人側目。那男子又仿佛垂死掙扎般在那名宛如散發出清幽花香的女
子身後經過。女子被逼更靠近我，已是伸手可及的距離。
　沒再留意那男子，視線剛好停在女子的花容，又剛好徘徊在她那雙全
無神采的大眼睛上，四目交投。眨眼間，再度望向已安然坐下的婦人。
婦人望向肥胖男子的方向，忽然又回頭偷偷地注意著她鄰坐那對嘔心情
侶，我暗想，差點給她發現自己的存在。
　我感覺到極像花的女子低垂著頭，我也低垂著頭。把她幻想成潔白脫
俗的花是錯極了。世上有多少女子肯承認自己生活在用糞土堆砌的社會
裡；所用所買所看都是一堆堆發出嘔心惡臭的深啡黑色物體。我以一副
懶散的模樣試著望向那女子。
　列車到了站，情景有如屍蟲從腐爛屍骸裡一併爆出蠕動。女子不在了
、婦人的座位又空了、情侶離開了，而肥胖男子一早也不知所向了。
　大半的人離開了這列車，我清楚看到那位沉思著的中年男子，他似乎
仍雖坐一段距離吧。我的目的地是這列車路線的尾站。雙腿發軟，隨即
坐下來，是那穿著鮮橙黃色褲子的婦人剛離開的座位。
　列車內應該沒有那種女子吧。
　我雙手一貫合攏著，後腦和整個背脊都緊貼座位。隧道漆黑一片，車
廂內的窗因而能夠反映出我的模樣。不知是窗身骯髒或是折射的緣故，
我的樣子看上去極像死屍。下一班列車也應該沒有那種女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