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mmer of '69
那是個炙熱的炎夏,就連吹來的風也帶著熱浪。躺在操場的草地上,他不記得上一次回來是什麼時候。
至少也有十年了吧。這個他曾經熟悉的母校已經變了樣。原先的籃球場如今矗立著教學大樓,古色古香的教室後方突兀地聳起一整片體育館高牆擋住了天空。
這個暑假校園裡一個人也沒有,他還記得以前的假日總會跟同學佔據某個角落也許打球也許喧鬧或者偶爾認真地做報告,但現在就算有人在學校裡,應該也是在圖書館或是社辦吹著冷氣。瘋了才會在南台灣的豔陽下做日光浴。
下午三四點陽光的威力不減,夏蟬此起彼落的唧唧聲以前總覺得令人煩悶,此刻聽來卻感到無比親切。有多久沒聽到這麼吵雜的蟬鳴?北上工作後住在擁擠的都市,雖然氣溫隨著季節改變、卻總覺得再也沒經歷過真正的夏天。他閉上眼,不去想會不會等一下學弟妹或工友經過看見一個不知道在幹嘛的傢伙跟神經病一樣躺在操場上曬太陽會怎麼想。整個暑假沒有整理的草地長長了風吹來微微搔癢,他想起每到開學前入住宿舍踏進校園就會聞到伴隨著割草機的聲響傳來的青草氣息,沒人喜歡開學,他也不例外,但剛割完草的清新氣味總是令他有一種全新開始的感覺。在雜亂卻像有節奏地相呼應的蟬鳴中,彷彿聽見撥弄琴弦的聲響。他心頭一驚,翻身坐起。
系館走廊上圍坐著的身影,似曾相識。
加入吉他社的時候,大他兩屆的學長早已彈得一手好琴,solo飆起來亂帥一把,每次練琴遇到瓶頸只要請教學長總是很快就能找到盲點。彈BASS的小胖是學長打工認識的鄰校學生,胖胖的他雖然常被虧但一站上舞台就是一股無法忽視的酷勁。沒多久他們找齊了團員組了個BAND,團員一字排開站出來、秀氣的應外系學妹總被誤以為是正妹主唱,等到上了台才發現她打起鼓來比誰都狠電翻了一堆學弟妹。他總自嘲吉他彈得很鳥又不會其他樂器只好當主唱的自己在團裡一點地位也沒有,深夜裡在點名時間過後偷偷跑到宿舍頂樓埋頭爬格子練到覺得手指快燒起來,還要隨時留意會不會被舍監抓包。各自愛聽的音樂類型天差地別但最喜歡COVER的歌是Bryan Adams,一首Summer of '69陪他們戰遍了校內外大大小小的比賽,雖然都懂歌詞在唱什麼,不過那樣的心情離他們還很遙遠。
兩年後學長首先畢業去當兵,說好退伍要歸隊卻失去了聯繫。畢業以後他輾轉來到台北工作,那把曾經陪他看過多少夜頂樓風景的吉他丟在老家十年來再也沒閂緊過弦。上個月他陪客戶走進一間Pub,台上駐唱的樂團BASS聽來帶著一絲熟悉的TONE,客戶離開後他一直留到演出結束,猶豫許久才決定上前搭話,意外發現體態精實的BASS手竟然就是多年不見的小胖,只不過已經很久沒人這麼叫他。那天他們喝著酒聊到深夜,小胖說後來有跟學長聯絡上,他繼承家業到美國去拓展市場,現在生意做很大,只是當年團員裡對音樂最有sense的他早已不再彈吉他。他也聊起前些年跑業務時巧遇應外系的同學,從那兒聽說他們的正妹鼓手嫁了個好老公,現在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媽。台上換了下一個set的表演,竟然唱起了他們COVER無數次的Summer of '69。小胖一口乾了手邊的Whiskey,無限感慨地一嘆,突然掩著臉肩頭抽動起來。他不知所措,只能沉默。幾分鐘後小胖抹了抹臉有些不好意思的神態,他笑著說喝多了吧待會兒我送你回家。小胖搖頭,說他再打電話給老婆,頓了頓話鋒一轉,說今天真巧,你要下個月來就遇不到了。
他原想問是改到別的地方駐唱嗎,看著小胖落寞的眼光突然明白地吞下已到唇邊的話。
系館傳來的和弦聽起來十分熟悉,他遙望著那幾個抱著吉他圍坐在一起研究刷扣的學弟,隱約聽見他們輕聲唱和:
Man we were killin' time, we were young andrestless, we needed to unwind. I guess nothin' can last forever, forever…
離他們真正明白這首歌曲還要好多年,如果可以,多希望盡可能讓這段時間延長一點。
或許在回家的路上,經過樂器行,他會買個調音器,把那把吉他從倉庫裡翻出來。他想著,站起身拍拍身上的草屑。身後少年們的歌聲傳來,推著他的步伐不斷向前:Oh when I look back now, that summer seemed to last forever. And ifI had the choice, I'd always wanna be there. Those were the best days of mylif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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