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04-03 01:57:39冠潔

站牌


注意到她的時候,是一個突然飄起雨的夜。她抱著塞不進小巧隨身提包的大書,緊緊護在懷中衝了過來,徒勞地拍掉大衣外套上的水珠。
那有些狼狽的樣子,不知為何吸引了我。

沒有帶傘的人群聚得近了些,像是在川流不息的車潮中飄流到孤島上一般。她也因此被擠到我的身側。身高不高的她,微潮的髮絲貼在臉側,努力地從人群隙縫中探看駛來的公車號碼,微微地瞇起眼的神情認真得可愛。
如果我沒記錯,先前並沒有頻繁地看過她。如果她時常在這裡等車,多少會讓我留下一些印象。

下一班公車抵站,她稍稍向前擠出人群,也遠離了我身邊,伸起手,然後帶著些許蹦跳的步伐跳上了公車。

接下來的每一天,我時時刻刻都在找尋她的身影。一開始是下意識的,當我察覺到這件事時,便殷殷期盼了起來,卻一直等不到她的出現。

說不定,她只是偶然路過而已,再也不會再出現了。一想到這一點,我竟有些焦躁不安起來。
就這樣,在我以為再也不可能見到她的某一天,她又以同樣的姿態、抱著書穿越了馬路。只是這一回從容得多,因為這天,是個晴朗的夜晚。
我就這樣發現,她是在每個星期五的午後,在對面的站牌下車、然後在幾個小時之後又搭上這個方向的公車回去。大多是266、有時是292,偶爾也會見她搭上282。無聊的時候,我總在腦中描繪這幾路公車的路線圖,揣想著她的目的地。
我能做的,也僅只於此了。
或許還包括在夜裡如果靜一些,她欺近的時候,聽得見從耳機裡傳出開得有些大聲的MP3小小的音樂聲;她坐在亭下翻閱著每次都抱在手上的書、我能偷瞄到書頁間的樂譜;偶爾她一面講著手機,我知道了她在這附近上吉他課,沒背自己的琴來是因為教室有練習琴。
有幾次,她被紅燈欄在馬路這一頭,眼巴巴地看著公車錯過了才能踏上分隔島,微微懊惱的神情像是在埋怨為什麼公車站要設在馬路中央。我卻暗暗地欣喜,因為她就能夠在我身邊站得久一些,雖然通常沒過多久另一輛車就來了,而我也第一次對於不同路線的公車怎麼都能到達同樣的地方感到有些不滿。
我也開始期待起以往總因為會被淋得一身濕冷讓我十分厭惡的、飄著雨的夜晚,因為她似乎是沒有帶傘的習慣。這種時候她總是會站得離我很近,而我也才能為她遮風蔽雨。這或許是我唯一能夠為她做的事了。
然而如果是午後便開始下雨,在晚上等車時她便會撐著傘站在離我一段距離的地方。
那麼那天目送她離去時的晚風,總會讓我覺得特別冷。

某一個星期五的晚上,她再度走了過來,手機還貼在耳側,像是也很習慣了似地走到我身邊,坐了下來。隨手拉下的耳機還掛在肩上,隱隱地傳出搖滾樂的節奏。她的嗓音輕快地響起。
「嗯…今天是最後一堂課。……沒辦法啊畢竟有點遠嘛,而且最近又比較忙,我想還是換到離家比較近的地方上課比較方便…」

我知道這將會是我最後一次目送她跳上公車的背影。那我已然十分熟悉、帶著些微蹦跳的輕快躍步,彷彿舞蹈一般優美的步伐,以及隨之飛揚的髮絲。

她掛上了電話,將手機放進包中,再次戴上耳機。時間還早,離下一班公車到站還有一段時間。她微微地往後靠,靠在了我的身上。
我低下頭俯視著她閉上眼專注地聆聽音樂的神情,突然好希望她的公車永遠不要來。

身為一個站牌,這也是我能跟她最接近的距離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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