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02-03 00:29:33鐵板尼

聖誕夜,乾脆愛(3)

 

 

 

  3、破碎的聲音

 

  雖然決定要跟蹤她,但我尋覓的目標到底是什麼,我也搞不太清楚

  找尋一個沒有形體的『為什麼』嗎?還是要跟到她住家樓下,揪著她的衣領問她『你明明就是我認識的李思繆,為什麼要裝不認識!』這樣嗎?

  有時候我會搞不懂自己在做什麼,但,我實在很討厭這種想知道但又一直弄不清的感覺,就像噴嚏打不出來般難受。

  只要過了今晚,對李思繆的疑問都能獲得解答。是這樣沒錯,我很快說服了自己。

  我必須巧妙的混入人群之中,才不會讓李思繆察覺我在跟蹤她首先得做點不一樣的打扮。

  我戴上演唱會上買的黑色手織短毛帽,茶色太陽眼鏡,選了一件暗褐色的英倫騎士風格大衣。這八百年前的型男冬季約會套裝終於派上用場。

  我的衣櫃裡竟然有這些衣服,老實說我也嚇了一跳。

  坐在知名連鎖咖啡店裡,一邊啜飲咖啡,一邊盯著對面書店的出入大門。腦中建構許多跟蹤計畫,以及必要時的逃生計畫。

  看著咖啡店外綠色女神的圓形招牌,我露出潔白的牙齒,像傻瓜一樣的竊笑--好久沒幹這種蠢事了。

  突然間靈感如弓箭般射向我,將我捲入一個奇妙的世界。

 

  睜開眼之後,我眼前是片萬里無雲的晴空。

  腦袋像被重擊過後的昏沉,有些混沌,不太記得我出現在這邊的原因。

  躺在茂密的草地上,仰望前方只有模糊輪廓的遠山,我似乎身處一座鬱綠的森林之中。

  鳥兒像彩虹一樣橫越在空中,有青的、粉的、黃的、橘的各種顏色,它們停落在樹梢、草枝,以及我的肩上。喙啄如搔癢。

  耳邊傳來潺潺水聲,以及窸窸窣窣的聲音...是腳步聲!

  雖然身體仍有些沉重,但本能告訴我,必須找個地方掩蔽。我從青草的香氣中爬起,躲近巨大的樹幹後方,屏息等待。這青壯年的大樹似乎檔不太住我巨大的身形。

  樹幹的另一側傳來悅耳的民謠小調,赫然想起來到這邊的理由。

  ......是為了村子裡的一個女子--每天固定時間都會來到這邊撿些所需的柴枝,然後再回去森林外的村莊。

  她,是個人類女孩。

  而我,身軀異常龐大,皮膚粗糙慘綠,還有光溜溜的頭形,以及一顆嚇人的大眼珠。

  是的,我是一名獨眼綠巨人。 

 

  距離李思繆下班還有十分鐘。

  我喝了口半溫不熱的咖啡,感到坐立難耐,腎上腺素從體內流竄出來,手指輕微顫抖。有些緊張。腹部像碰到危險般捲縮在一塊,釋放出源源不絕的力量。

  也有些興奮。

  我往入口看去,仔細搜尋李思繆的身影。含了口咖啡,又往入口看了一眼,如此反覆,就怕一不小心錯過她了。

  才過了一分鐘。時間彷彿被放大似的走得特別緩慢,每一分每一秒彷彿都是一個聲響,我感受得到胸腔裡心臟的跳動聲。

  李思繆這個女孩像黑洞般吸引著我,她神秘、充滿未知的色彩,讓人欲罷不能;我想接近她、想知道她的故事,但又不知從何開始。她像是刻意保持距離般,又像是安排好似的引導我一步一步掉入她的世界。

  沒多久,那頭飄逸的烏色長髮出現在書店的門口。終於來了。心跳又加速跳了好幾下。

  我將杯中殘存的咖啡一飲而盡,從高腳椅上跳下,迅速的追上她的身影。

 

  撿著樹枝的女子,我曾聽她同行的村民喊過她『繆思』。人類的名字都是這麼美麗嗎?比起巨人一族只有揚克、庫克這樣的名字,真的是悅耳多了~這聽起來不過就是我們吼叫的聲音嘛~

  她在村莊中擔任女祭司,有著水藍色的眼睛,並留有一頭古典黑的長髮。村民中不乏有金黃或碧綠的髮色,但只有小教堂裡的神職人員會保有最純樸最原始的黑色。

  她換上一身樸素的衣裳,如男子般好強的背著柴袋,一根一根勤奮地拾著木柴,完全不會輸給任何一個健壯青年男子。

  她是個有愛心的女性。趁著休息的空檔,坐在頹倒的樹幹上,餵著躲在林中的小動物們:長耳野兔、捲尾松鼠、彩虹鳥、花邊燕子紛紛坐在她的身旁。

  她輕柔的撫摸著小動物們,像是交談,又像是吟唱般的對著它們說話。她的細語如陽光灑落,讓人覺得溫暖。

  我躲在大樹後面,被這一幕深深的吸引,胸口出現一種微妙的感覺,熱熱的暖暖的。雖然她是人類,我是獨眼綠巨人,但從她貼近小動物的言行舉止,她應該不會排斥我輩族類才是。

  我深深的相信,她就是這麼與眾不同。

 

  我跟李思繆隔了好一段距離,百貨公司裡的人潮成了最好遮蔽,讓我輕易的融入背景之中。她不可能察覺有人在跟蹤她。

  正當我鬆了一口氣之時,她止住腳步,正好就停在電梯前面。

  我頓了一下。

  如果我跟她搭同一座電梯的話,那她一定會記住我的樣子,這麼近距離的接觸,很難不被她識破。

  該怎麼辦?

  我急中生智,撥開擋路的人群,趕緊往手扶梯跑去。

  在我剛踏入下樓的手扶梯時,遠處的透明電梯正好抵達。搭電梯的顧客一個一個緩緩走入那小小的透明箱子之中。

  該死,八樓欸!

  我發揮了百米賽跑的實力,左右穿梭在如柱子般站立不動的人群之中,好像進入一種慢速的世界裡,只有我在高速移動,背後還掛著風的線條。

  一邊跑著一邊回想她的模樣:可能因為要上班的緣故,她沒有穿上短裙網襪,而是靴型牛仔褲裡配著一雙半筒亮皮靴子,搭了一件附小帽子的淑女粉紅大衣。

  長髮旁繞上一條盪著小毛球的雪白圍巾,甜美又頗有冬天的氣息。

  六樓...五樓...四樓......

  忘了跳過幾格階梯,我氣喘喘地抵達一樓,跑往電梯搭乘處,門已開了,裡面空了。

  電梯裡的人憑空消失。

  我心一急。去哪了,到底去哪了?!

  現場只留下我的急促的呼吸聲,以及蹦蹦蹦的心跳聲。我的視線快速地左右掃蕩,而人潮卻如刀子般不斷從我身旁削過。

  霎時,在百貨大門外的走道上,發現了疑似她的身影。

  尚未好好喘口氣,我飛快追了出去。

 

  我的同伴曾經跟我說,我們與人類是死敵,也是註定要兵戎相見的對立種族,不可能和平共處,更不可能成為朋友。

  雖然族裡面還是有反對與人類發生戰爭的聲音,但意見全被壓了下來。戰爭派的想法總是:人類是好戰的生物面對與自己不同的物種,就只會使用武力來鎮壓。絕不可能與我們共存。

  才不是像他們說得這樣呢!

  繆思祭司一定不是這樣的女孩,我上次還看到她救了一隻誤入獵人陷阱的獠牙山豬,並且天天來幫那隻山豬敷藥換藥纏繃帶,直到它痊癒了為止。

  也是有這樣善良的人類。正因為如此,我才會每天到此地來幫她收集小樹枝,順便看看她。

  只是,這時候的我並沒有留心到,躲在樹後偷窺的不只我一個,還有一雙邪惡的紅色雙眼,正在黑暗中凝視著眼前的人類獵物。

 

  街道上的行人愈來愈少,我漸漸失去了應有的屏障,而暴露在被李思繆發現的危險之中。

  每當她彎進一個轉角時,我就會加速我的步伐跟上,就怕一拐彎就失去了她的蹤影。

  走到了上次她醉倒的地方,不過她好像對這個地方沒有印象,毫不猶豫就跨過去了,沒做任何的停留。

  下課的學生聚集在道路的小攤販旁,擋住了我的視線。李思繆好像在前方的十字路口右轉了。我趕緊向前衝刺,跟到了轉角處。

  她停在原地,我大大嚇了一跳。

  她在幹麻?她發現我了嗎?這些念頭瞬間灌入腦中,我呈現緊張僵硬的狀態。

  我該往前走嗎?還是掉頭離開?

  倏地,她迅速回身,嚇得我措手不及,只能硬著頭皮繼續往前走。我的心臟好像跳出了身體,砰韃、碰韃震耳的跳動聲在耳際響起。

  她一步一步的靠近。

  我想做點什麼動作掩飾自己的不安,但又覺得身體被重物壓著動彈不得,每一步都走得很沒有實際感。

  愈來愈近。

  我低著頭,餘光瞄見她那頭飄散在空中的長髮。閉住氣裝做若無其事的走著,就怕有任何過度的舉動讓她察覺...

  僵著表情,擦身而過。

  她並沒有認出我來,但我已嚇出一身冷汗。

 

  「是誰!是誰躲在那邊--」繆思祭司看向我這邊,吼叫。

  我停止了窺探,『我們不可能跟人類當朋友!』同伴這句警告的話語就像咒語般不斷在腦中反覆。

  為了確認到底是啥生物,她抓起樹枝,緩緩地朝我走近。我聽得到踩在落葉上的腳步聲愈來愈近。

  「樹後面到底是誰,快出來--」我聽得出來她的聲音在顫抖。

  突然一隻挾帶刺耳叫聲的野獸從陰暗的樹林中衝出--是那隻被繆思祭司解救、纏著繃帶的獠牙山豬。

  繆思祭司被突如其來的情況嚇著,跌坐在地,雙腿不斷顫抖,失去了逃跑的能力。背後的柴枝也散落滿地。

  邪惡的紅色雙眼如流星般躍奔過來,兩根巨大的峰牙如鐮刀般朝她臉部劃去。

  「呀----」繆思尖叫。

  乓!

  我擋在繆思祭司與獠牙山豬中央,雙手接住了山豬的攻擊,但手掌也被銳利的獠牙劃破,血滴噴灑在繆思祭司的衣裳上。

  「庫克!庫庫庫克-揚克---(逃呀~)」我叫她趕快逃~

  山豬使勁的掙扎,稍沒注意到,它用上身之力一擺,雙牙就從我的手中掙脫。我還沒站穩,兩根銳牙就朝我刺來。

  一陣雷光從我耳畔呼嘯而過,我躲過了致命一擊,而山豬的腹部露出了極大的空檔,我雙手抱拳,蓄力劃弧往它肚子一槌,只聽見山豬的哀嚎與骨頭悶裂的聲音。

  正準備給它最後一擊,卻見它一拐一拐跛著腳,落荒而逃。

  繆思祭司逃過死神的襲擊,趁這個時候爬了起來。她驚魂未定地瞪大眼直視著我,似乎還沒理解到眼前的醜陋綠色生物救了她一命。

  聽到她剛剛的尖叫,一名穿著簡陋布衣的村民男子趕了過來。

 

  李思繆往原十字路口掉頭走去之後,我才從驚嚇中回過神來。寒冷的夜風刮過我濕冷的背部,彷彿正在嘲笑我。

  深怕她又突然折返,我躡手躡腳的走回十字路口偷看。她停留剛剛那個滿是學生的攤位前面買宵夜。

  一陣寒風襲來,髮梢拍打著她的白皙的頸子,她若有所思地往天空看去,眼神中流露了深深的思念。

  稍縱即逝。

  她佇立在風中的模樣,讓人看得出神。

  也許她...也正在尋找某種答案吧......

  沒多久,買好了宵夜,她就從攤位中離去,再度走往我這個方向。

  慘了,跟蹤的人反倒被跟蹤。如果我走出十字路口,那一定會被她撞見...哎呀!我真的很不乾脆欸!算了,也只剩前面這條路可以走了!

  當我轉身準備繼續走下去時,週遭的景色讓我愣了一下,這裡不就是她住的新式大樓?這樣她賴也賴不掉了吧!

  因為證實了自己的想法,我感到相當興奮,先前的緊張感完全釋放開來,腳步也變得輕盈許多。

  我鬆懈下來,持續往前走著,經過了李思繆居住的大樓,看見一片接著一片的透明落地窗,有種欣慰又踏實的感覺。

  當然,後方的李思繆也如劇本設定的進入那棟大樓。等不到五分鐘,我幾乎是雀躍得用跳的進到大門前,但這時候才驚覺...沒有感應卡的我,該怎麼進去?

  我仰頭望著沒入雲端的10樓,正當苦無對策時,電梯內走出了兩名灰色棉質褲的女孩...

  如有神助!我在落地窗前揮手,「那個...我是那個10樓的......男朋友呀,我剛去幫我女朋友買東西,忘了帶感應卡下來,可以幫我開個門嗎?」

  那個原本想報警的女孩上下打量了我一眼,雙手交叉抱在胸前,一臉不屑的盯著我瞧,不打算開門。

  另一名女孩又露出那一天欽羨愛德華的眼神,「馬上幫你開~要對女朋友好一點唷!」

  LUCKY!

  上了10樓,瞥了一眼A房的鞋櫃,好像有哪裡不自然,但管不了那麼多了,直接殺到A房門前,深深吸了一口氣,豪邁的敲打門板。

  當門一開...

  

  我一直以為,繆思祭司會感激我。

  地上會有那麼多現成的小樹枝可以撿,都是因為我提早來到這邊幫她折下的;是我趕跑了那隻被她解救卻忘恩負義的紅眼山豬。

  是我救了她。

  「你、你這隻恐怖的獨眼巨人,快滾~快滾開!」村民害怕得朝我丟石頭,不過我才懶得理會弱小的村民A。

  是我救了繆思祭司。

  直到一顆石子往我飛來,我才徹底的認知到現實,「走開~走開~你這隻醜陋的生物~」是從繆思祭司的手中飛出。

  擊碎了我的心。

  任憑碎石無情的攻擊,我只是征征地佇立在原地。

 

  我一直以為,今晚我可以搞懂李思繆為什麼用那種哀傷的眼神看我。

  當門一開,門縫間透出熟悉的香氣,以及面露驚嚇的李思繆。她完全沒有想到我會出現在這裡。

  「為什麼你要裝不認識......」正當我開口問她的時候,她的背後傳來一名男子的聲音,「親愛的,是誰啊?」

  我從門縫窺視到了一名裸身的男子,正窩在她那張粉紅床上。那名男子...好眼熟...他不就是...書店櫃檯那名男店員!

  難怪那時候李思繆會翻臉不認人,因為她的『男人』就站在她身旁。

  「原來你有男朋友了......」我自嘲的說。

  那一瞬間,我好像懂了,又好像不懂。

  我讀不透她的表情,只是靜靜地接受結果,靜靜地看門關上,然後,靜靜地愣在原地,聽見自己身體內部發出的,破碎的聲音。

 

  --原來,我才是現實生活中的獨眼綠巨人。

 

 

  

黑暗尼 2011-02-03 00:34:12

終於在兔年第一天把稿交出來了~呼!

繼續趕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