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你和朋友走在巴刹里。

经过卖鱼的档口，看到一尾鱼赤裸裸地躺在砧板上。你怔怔地望着鱼发呆，鱼也怔怔地望着你，鱼的眼里有着微微颤抖的目光，泛着凄惨的苍白、恍惚的呆滞，仿佛知道自己将经历砧板与菜刀的宿命却无从逃避也无法抗拒。你就这样看着它，默默地看着它，它单薄的身躯无力地瘫在砧板上，任身上的鳞片在锋利的刀下无情地被刮尽。原本无力摆动的尾巴不再做无谓的挣扎，空气在刹那间凝固，一具尸身就这样摆在眼前。你就这样目睹了一个灵魂的逝去，没有惋惜，没有痛怜，仿佛一切是多么地理所当然。

朋友碰了碰你的肩，你别过身，继续跟着朋友向前走。

眼前卖猪肉的小贩大声呵斥着，双眼无神，脸上挂着漠然麻木的表情，以熟练的刀法将猪肉切块，再以满是血垢的双手将猪肉装进塑胶袋内递给买肉的妇女。透明的塑胶袋一下子沾满了血肉模糊的红，就只有红。妇女手中提着塑胶袋摇晃着，走远了。你望着那摇晃的红，渐行渐远，渐远渐小，然后消失。

旁边有个卖鞋子的摊位，摊子前站着一位大婶，盘在后头的头发，夹着几许银丝。身旁站着一个年龄大约十来岁的小男孩。大婶正粗声犷气地与客户讨价还价，小男孩则缓慢地将顾客购买的鞋子放进塑胶袋内，似乎小心翼翼不敢毁坏鞋子，大人尺寸的鞋子在小男孩稚嫩的小手上显得异常庞大。

你正望得出神，忽然感觉衣角被人拉着，你低头一看，一位小男孩正轻轻拉扯你的衣下角，污秽的小手伸向你，乌溜溜的眼睛直瞅着你，脸上满是污垢，显得肮脏兮兮。你会意地伸手往裤子口袋里想要摸找一些零钱，奈何却只摸到一粒糖果。你将糖果放到乌铜色的小手上，对他微笑。乌溜溜的眼睛还是直瞅着你，不发一言，但倏地小手握起来，转身就钻进人群中，一会儿就不见人影了。

你环顾四周，欲寻找朋友的踪影，却看见一个老人坐在不远处的地上，身旁放着一根稍粗的树枝，和一个铁碗，碗里有一些零钱。老人已经很老了，满脸皱纹，下巴倚在一只腿上。阳光朝他移动过来，慢慢地吞噬他的另一只腿。阳光萎缩着，在他腿上停留片刻，然后慢慢上升，将他整个人浸沉在日光里，如斯啃噬着他。你叹息，拿出一张纸钞，走过去放进铁碗内。老人对于你的举动没有动容，不动声色，也没有任何反应。阳光依旧照耀，老人如是呆坐。

小贩的叫卖声、顾客的谈话声、小孩的闹喊声不停在你耳边盘旋，远处还传来尖厉的鸡的哀鸣声，格外刺耳。其实你无法忍受如此的喧哗，但你用微笑来掩饰那一阵阵袭来的心悸。街道旁的菜贩穿着破烂不堪的衣服，翘着二郎腿，嘴里还叼着烟卷，手上剥去一瓣瓣腐烂了的菜叶，往旁边的地上丢去。你不认同地望着他的动作，他却回了一个让你觉得猥亵的眼神与滑稽的笑容，你赶忙别过脸走开。

等候朋友买好菜，你带着一种逃离苦难地域般的感觉离开这个地方。

餐桌前。

一尾鱼，躺在被端上的盘子里，成了晚上的菜肴。你怔怔地望着那尾鱼发呆，那尾鱼也怔怔地望着你，但它的眼睛却已翻白微凸。

鱼的旁边是西红柿炒猪肉。你凝视那一碟子的红，脑海中的画面一闪而过。猪肉贩的木无表情。斑斑血迹的手。妇女摇晃着一袋的红。

接着，一碟青菜被端了上来。你发怔。菜贩。烟蒂。地上的菜叶。猥亵的眼神。滑稽的笑容。

一阵恶心从胃底涌了上来。

你在无言中放下碗筷，离开餐桌，离开那尾被祭的鱼，血肉模糊的猪肉，被糟蹋的青菜。你不想眼睁睁地看着任人刀俎的鱼及惨遭厄运的猪却无能为力，你心里那一抹淡之极至的悲哀让你恨死你自己。

隐约间你听见有人在餐桌呼喊你的名字。

然而，你终究没有回过头去。

（收录于林春美主编《周一于周四的散文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