拼湊百年孤寂(上)
在森林的迷霧中,有個面容和藹的阿婆,親切的對著我笑,像極了一朵綻放光彩的小花,和煦的如同初露春光,讓我牽起阿婆的手。
「我……忘記…我是誰、該怎麼回家了……。」阿婆的笑容依舊,她的羞赧卻像玫瑰刺一樣扎痛了我的心。
「沒關係!」我心疼眼前年近百歲的長者,想帶她穿過這片迷霧森林……。
雖然我跟她,只是這短短五分鐘初次見面的陌生人。
但阿婆的無助,甚至沒辦法慌張激動的找人求救,只能淡淡的透露有件好像可有可無,卻隱隱非做不可的狐疑,這卻更叫人代她心急。
只要我能夠拼湊出眼前的地圖……。
夜半四點……。
「刀人醫師,救護車送來一個喘的阿婆,氧氣濃度很差,在安養院只有60%!!(正常至少要90%)」,最冰雪聰明的檢傷護士急迫的對刀人說,讓他放下手邊的工作,飛奔到阿婆身邊。
阿婆很喘,氣喘噓噓的對著微笑,是阿婆初次見面的禮物。
刀人嘴角動了動,眉頭卻深深的蹙了起來。
「阿婆你怎麼不舒服?有沒有發燒?」拿起聽診器,刀人一邊聽著肺部,一邊仔細的看著被年輪圍繞的長者。
「我……。」阿婆依舊微笑,卻像忘了詞的演員,在等待導演的責罵,一臉無辜。
刀人拍拍阿婆的肩,馬上轉頭,在人群中搜尋暗夜中的燈塔!他把目光交給穿著安養院衣服的女士。
「她怎麼了?!」刀人迫切的問,心裡卻憂慮著阿婆可能轉眼就要面臨插呼吸管的危機。
「搭(她)喘。」安養院的女士國語不標準,從黝黑的皮膚判斷應該是印尼籍的看護。
「喘多久了?有發燒嗎?」
「嗯……,喘一天了,在安養院氧季(氣)一直很低很低,沒有發燒!」看來印尼籍的看護的確知道阿婆的狀況,可惜語言的隔劾沒辦法精準的表達完整的情況。
「家屬呢?」刀人問。
「搭(他)們會趕過來!」
刀人向幹練的護士下達抽血的指示,看著閃爍的氧氣濃度,漸漸平穩下來,只是阿婆依舊呼吸得頗為費力,還是讓他愁眉不展。
「剛剛量的體溫也沒發燒……。」刀人對著電腦自言自語,點出過去兩年的病歷,看到阿婆兩個月前才因為肺炎和尿尿感染住院,莫非又是一樣的情況?
醫學院的訓練和醫師的養成,讓刀人迅速在腦海裡推測阿婆呼吸喘的原因,但在眼前如同小花一般綻放的阿婆,除了這五分鐘的接觸,他們畢竟只是兩個分開生活數十年的有機體而已,誰也不認識誰。
好在阿婆的情況沒有迅速得惡化到要插管的程度,讓刀人有些思索的餘裕。
「阿婆的兩隻腳都一樣水腫,或許是心臟衰竭?可是血壓不高,腎臟功能一向良好……。」(刀人繼續自言自語……。)
刀人看著跟前次出院大同小異的X光片,還無法一眼看穿帶領阿婆穿越迷霧的地圖,但是送出去的抽血單,已經涵蓋了在腦海裡列出的可能原因,像撒開的漁網,等著大魚上岸。
但對一個呼吸喘的病人來說,等抽血結果實在是太慢太慢了,誰都不知道下一刻阿婆會不會喘不過來。
正想要推著超音波去佐證自己的想法,兩女一男的家屬走進了急診室。
正是久旱逢甘霖,家屬的到來,讓刀人重新燃起希望,畢竟問診可以從熟識病人數十年的親人口中,拼湊出病情最關鍵的線索,比起欲言又止的阿婆本人或是語言不通的外籍看護都直截了當而且快速得多。
刀人三步並做兩步的走向他們,從安養院喘了一天開始,講到現在做的治療和檢查,以及有可能需要插管的憂慮,需要住到加護病房觀察的危急等等。
就在掏心掏肺地分享這幾十分鐘對阿婆深入淺出的了解,大女兒和兒子、媳婦不停點頭,刀人就等待這水乳交融、心領神會的一刻,開始問話。
「阿婆這幾天有咳嗽嗎?」刀人先一個起手式。
回應他的是兩雙無辜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
「她都在你們醫院看。」給刀人的回應像顆乒乓球,冷不防的跨過網架,一記殺球撲面而來。
被護士帶到一旁簽病危通知書的大女兒這時也發難了:「我不簽。」
正想直搗黃龍的刀人突然為之氣結,踉蹌的退了一步:「為什麼不簽?」
大女兒的神色詭異,一直望向小兒子這邊。
「這要我妹妹來簽,辦住院也要等她來辦。」大女兒勉強吐出這麼幾個字。
「病危其實只是要告知你們病況緊急……,沒有要誰負責的意思……,」刀人還想多費唇舌:「辦個住院難道也要你妹妹才可以辦?」
看病最怕遇到粉墨登場,唱完高潮迭起,搏得滿堂彩後,卻發現真正的觀眾根本沒來,人山人海都是路人甲。
「對!」大女兒態度很強硬:「這是我媽媽的意思,有找律師來公證過。」
刀人輕嘆口氣,望著腦海中在迷霧森林裡無助的阿婆,不再無謂的堅持:「等到報告出來,很可能必須幫阿婆做電腦斷層檢查……。」
不像感染;有可能是心衰竭,但是X光片卻不如預期的明顯;恐怕還有什麼更關鍵的碎片……。
(沒了觀眾,刀人繼續在燈光下獨白,自言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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