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話文談防禦性醫療

我是一個憑感覺的人，寫醫療塴壞的文章，說的東西實在沒有很多早早論及這些文章的前輩深入，唯一的目的，只想讓非醫療產業的人看懂而已。

我的文章歡迎所有人轉載，尤其是那些非醫療界的朋友，因為我的文章，特別是寫給你們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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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非醫界的朋友搞不懂，到底什麼是防禦性醫療，什麼是「依法救人」？依循法律的規範去救人不是很好嗎？防禦性醫療？做很多檢查不是很好嗎？

簡單的來說，就是「愛」與「責任」。

所謂「防禦性醫療」，就是責任。

不懂？

以男孩子來說，對一個女孩子的好，是愛還是責任？如果完完全全的以責任為依歸，就是現今醫界的「防禦性醫療」。

「那有什麼不好？」你問。

醫生有責任，為所應為，那很好。

那我在講明白一點，一對男女要分手，你是男生的好朋友，在他們相愛的過程裡，女生對男生不好，不珍惜男生的付出，所以你問他：

「為什麼還不離開她？」

男生說：「因為愛！」

說話的男生眼神炯炯有神，他眼神散發的光芒，是千萬人吾往矣；是可以徹夜在女生家的樓下久候，就為了她一早醒來張開眼就可以看到你；是可以一天一夜不睡覺，就為了趕在你的生日前做一本相遇過程的剪貼札記；是可以在天冷的時候，拿出早以準備好的暖暖包，溫暖你的手心的體貼；是可以在電話的那頭，你都還沒講完一個句子的時候，就心疼的問你是不是感冒了？

但是如果問這個男生，為什麼不離開她。

男生不置可否的說：「因為責任。」

因為對女孩的責任，所以不離不棄；當她有要求的時候，男生才出現；當女孩難過的時候，會靜靜的在身旁默不作聲，發呆放空；當她要你陪的時候，才在她旁邊百般無聊的玩著手機。

只做該做的，就是「責任」。

在醫療上也是一樣，對病人的熱情就像戀愛，當你戀愛了，你就會湧起無盡的能量，可以徹夜幫一個病人開刀；可以衝去藥局幫他領藥；可以在病人危急的時候，竭盡所能的放手一搏；至誠幫病人想好所有可能面臨的困難與解決的方法。

這是所有充滿熱情的醫生面對病人產生的悸動。

但是「責任」，支撐不了你這麼遠，你只會在應該下班的時間下班，每一天都與其他天沒什麼不同；當一天和尚，敲一天鐘，該到的場合你都到了；身體在現場，心思早已離開；病人只要要求，就做檢查，不管病人承受的輻射計量是多少，檢查需不需要做，你關心的只有病人做了檢查會不會有立即性的影響，不做會不會讓你上法院……。

如果接近下班時間或是處理的極限，你不會犧牲自己的時間，也不會冒著要承擔失敗的危險盡力放手一搏，你願意遵守所有不會被告的原則，即使可能要寫很多文書，讓病人簽很多字，你都不嫌麻煩；只要不會被告，你就會冷漠的放手，讓病人自行承擔自己的選擇，和選擇的後果。

為什麼台灣醫界，會放任這種消極的「防禦性醫療」？

這真的合法的嗎？

只要不會被告，醫生其實需要做的部份很少，不用燃燒自己的生命徹夜開刀，不用全力施為的放手一搏，只要一張轉診單，告訴病人自己能力或是設備不足，請他轉診到醫學中心，令請高明。

努力救人會被告，承認自己學藝不精卻可以丟出手上花費精力的燙手山竽，「依法行醫」的風氣在台灣越來越盛，幾乎所有醫師都認真思考過自己的「責任」到哪裡，而剩下的「愛」還有多少。

「拜託！醫生是救人的志業耶，怎麼可以『盡責』而已！」你質問。

前陣子有個做心臟科的醫生被告。

病人得了嚴重的心肌梗塞，對他最好的做法，就是熬夜馬上進心導管室，幫他打通血管，放置支架。

但是該醫院沒有心臟外科的醫生，而做心導管可能會造成心血管破裂的併發症，雖然發生率不高，但如果發生了，就需要心臟外科的醫生馬上開刀，才能救命。

心肌梗塞，就是供應心臟血流的血管阻塞，如果做心導管的時間越晚，壞死的心肌就越大片，病人往後留存的心臟功能就越差。

所以做心導管要快！

如果轉院，雖然已經做了除了心導管之外的所有治療，病人在轉院途中卻隨時可能會心臟亂跳死亡，甚至心肌破裂猝死。

這個心臟內科醫生，馬上診斷出病人是心肌梗塞，然後半夜裡叫起技術員，洗把臉，喝了一罐蠻牛以後進心導管室熬夜幫病人通血管。

他不會不知道做心導管可能的併發症，更不會不知道自己醫院沒有心臟外科醫師值班。

在我看來他對病人充滿「愛」！

雖然有併發症的可能，但是大部份的人，如果沒產生併發症，可以保存更多的心臟功能，可以維持更好的生活品質。

這個醫生熬夜幫病人通了血管，卻不幸發生了併發症！

法院最後判醫生「可注意，應注意，而未注意」，認為醫生應該把病人轉院到有心臟外科醫生值班的地方，這樣做心導管造成血管破裂就可以馬上開刀，病人就可以存活！

或許有網友要酸這個醫生一定是學藝不精，不然怎麼會捅破血管，被告活該。

但是併發症的機率，是始終存在的，再怎樣微不足道的醫療行為，都隱含著可能的併發症，就像注大藏(打點滴)也可能造成蜂窩性組織炎，沒有過敏經驗的病人也可能對某種藥物產生過敏反應一樣！

就像投資不可能沒有風險，投資基金有賺有賠，買賣前請詳閱公開說明書一樣，風險和利潤是休戚與共，沒有不會遇到併發症的醫生，除非你是個沒有經驗的醫生！

但是法官和蒙受損失的病人不會在乎轉院中病人可能猝死，而且他們不知道以現今各醫院急診壅塞的程度，要問到可以轉院前病人的心肌細胞會死掉多少。

他們不在乎醫生有「愛」，只在乎醫生盡到「責任」了嗎？

獵人朝樹上的鳥群射了一槍，剩下幾隻小鳥？

醫生和護士現在還在線上的，都是那些槍響後還離不開的傻鳥。

在我還是醫學生的時候，老師告訴我們什麼是醫病關係。

他說：「就是『愛』！」

接著他又問我們：「那什麼是愛？」

整個課堂裡的學生都看不出老師葫蘆裡賣什麼藥，當然也沒有人會回答。

老師說他經過行醫這幾年的深思熟慮，他認為愛就是：「知道你的過去，明白你的現在，關心你的未來！」(高克培醫師)

經過這幾年行醫的歷練，我逐漸明白「愛」與「責任」的分野，醫病之間……。

醫界的學生後進，都看盡了沒有克盡「責任」的下場，但是那些對病人還充滿「愛」的醫生，在法律規範的「責任」邊緣遊走，努力的衡量得失，設法救治病人的時候，你會不會擔心，就算問心無愧，全力施為，熬夜奮戰，卻可能面臨被告的下場，讓同樣「愛」你的家人失望受傷呢？

可是老師，真的還有人在乎「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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