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可以這樣。
　　告訴自己不可以流淚，淚腺卻控制不了地，在悄然無息間將眼睛以下的部位濕成一片。
　　明知道會是那樣的結局。當我讀到作者描寫母親得了癌症時，我就預感到這樣的畫面。一方面拒絕，一方面卻又繼續隨著作者的筆繼續前進。
　　然後，淚流滿面。
　　《東京塔》是一個不太複雜的故事。如果用平常人的看法，多半會被看成是一個到了四十歲還不結婚的男人在母親故去後仍戀戀不捨的「戀母情節」故事。情節瑣碎，沒有值得讚賞的大變故，還時常加入一段段的議論，主人公的形象更是不夠討好，完全構不成暢銷小說的元素。但是，這本書在日本卻意外地獲得2006年日本書店大獎，富士台也將其改編成了電視劇。
　　只因它還有一個身份，叫「哭泣小說」。
　　讀它的人，多半會哭泣吧。
　　哭泣的理由，是我們發現其實自己也曾像主人公一樣，自私又殘酷地以自己的成長戕害著一種美麗的溫柔。
　　我們的眼淚，是爲了懺悔，還是自贖？
　　
　　母親的形象，一如其他讚頌母親的作品一般，帶著堅韌與善良的美好。可是，就算是在這單一模式下，書中的母親卻又栩栩如生。
　　不管兒子做什麽都在背後支持她的母親，喜歡打花骨牌的母親，愛用傳了上百年的米糠菜缸做醃菜的母親，離開丈夫生活卻又對其相敬如賓的母親，愛和年輕人混在一起玩的母親，愛和姐妹品味生活的母親，喜歡戴著夾鼻眼睛等玩具博人大笑的母親，對兔子照顧有加的母親，爲自己的死做好一切打算的母親……
　　一件件的小事，讓我在閱讀中似乎看到了這樣的一個女子。說她偉大，並不是。可是，她卻是如此的真實。
　　就算她已經去世了，她的一顰一笑都真切地刻入了碰到過她的人。如薄片刀刃，輕輕地在樹上劃出比畫。很淡，卻在那裡。
　　很久很久以後，你以爲已經不在了，但卻發現，隨著時間的推移，隨著樹的成長，那些痕迹越來越深。
　　一直深到骨頭裡。
　　

　　
　　故事裡的父親總是以遊移的狀態，挑選著時機介入故事，所以書名還有一個副標題「我和母親，有時還有父親」。
　　又或者，故事裡的「我」在某種程度上也和父親很是相似：遊蕩，沒有目的地生活，對曾有美好的不珍惜。
　　簡直有些像宿命。
　　對於母親，這樣的兩個男人也有一樣的宿命。
　　在「我」的眼裡，父親對母親的表現，足以證明父親是一個自私而麻木的人，但是，故事的最後，當我問起當年父親爲什麽和母親分開住的原因時，父親的回答是，因爲母親和奶奶不合。或者說，奶奶和任何人不合，所以母親對父親提出希望搬出去住。
　　「我那時候還年輕，也沒什麽耐性，聽了之後，就說那你出去住好了。」父親是這樣說的。
　　如同一則讓人戲謔發笑的笑話，在這個講述母親的故事裡，這個傷害母親、棄置她不顧的父親，在其「無情」的最根源，竟是因爲在妻子和母親的選擇之間，隨便地選擇了母親。
　　從這個意義來說，如果作爲兒子的「我」對母親如此深情，爲什麽不能原諒父親那個沒有道理的選擇？
　　
　　我漸漸可以理解，對於母親懷有這麽濃烈情感，是一件多麽自然的事。
　　當我們長大後，我們總是希望自己可以飛得更遠，飛得更高。在一頭紮進未知的世界中後，黑暗、羈絆、絕望會不斷地撲向我們。理想的翅膀被冰雹打折，清澈的眼睛被濃霧遮掩。
　　就在這時，我們發現，有個人一直在那裡。她有女人的強韌，不管面臨多大的痛苦，她如流水，絕不能被阻斷。她就在那裡，如明亮的燈，在黑暗中點起一絲光亮。
　　可能不夠亮，完全不足以照亮整個世界，所以時常會被貪心的我們所嫌棄，認爲那是多餘的。但是有一天，當我們發現我們所追求更高的光源還不知在何方，身體卻被侵蝕地越來越冷時，偶一回頭，我們看到了那點光。
　　微弱卻綿延，從那裡一直傳到我們的心裡。
　　眼淚會控制不住，就掉下來。
　　總有一天，我們會明白那種力量的珍貴。
　　就如書中所引用相田光男的詩——
　　
　　「只要你在那裡
　　那裡就會擁有光明
　　只要你在那裡
　　大家的心裡就會享受安寧」
　　

　　圖1：《東京塔》小說封面。
　　類型：小說。作者：【日】利利·弗蘭克。譯者：李穎秋。中信出版社。

　　圖2：東京塔。來自網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