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7-17 14:06:16kivo

【故事SHOP】我的家在上面③

  
  阿意所謂的「真的愛情」是TURN裏的媚媚。
  媚媚今年二十三歲,比阿意大六歲。她塗著很濃的唇彩和眼影,穿著一件超短的裙子,兩條圓潤的大腿完全曝露在空氣中。她的臉上有一種同年齡女生所沒有的滄桑,可是在阿意面前,媚媚卻像個嬌滴滴的小女生,嗲著嗓子和阿意打情罵俏。他們兩個拿著一杯威士卡,先送嘴裏啜一口,然後送到對方嘴裏啜一口,接著兩個人嘴對嘴地喝起對方口中的酒,美其名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店裏的爵士樂放得好響,我蹲在吧台後面,看著阿意一邊調酒一邊和媚媚調情,工作愛情兩不誤。百無聊賴之下我想走,阿意叫住我,並遞了一杯果汁給我。
  「媚媚,我今天把我弟弟叫過來,是想說一件事。」
  媚媚笑了,有一種壞壞的表情,卻是很開心,不知道是真的開心還是裝的。
  「什麽事?難道要玩三P?」
  我不明白媚媚口中的「三P」是什麽,阿意彎起手指在她頭上輕輕敲了一記。
  「幹,我弟弟很純的,妳別帶壞他。」
  「原來他還是童子雞。」媚媚看了我一眼,眼光又粘回阿意身上,「他很純,那你的意思是你不純囉。」
  「幹,越講越離譜,看來我真的要好好教訓妳一頓。」
  我終於明白他們在講什麽了,我有些惱怒地放下沒喝的果汁,拿起我的書包要離開,阿意抓住我的手。
  「搞什麽搞,我話還沒講你就要走,太不給我面子了吧。」
  「我已經看過你們打情罵俏了,你還有什麽肉麻的話要講。要講就快講,我還要回家做功課,今天老師佈置的功課很多,你再攔我我就做不完了……」
  「媚媚,嫁給我好不好。」
  在我喋喋不休的話中阿意突然冒出這麽一句,讓我和媚媚同時呆在那裏。阿意臉上依舊是那副看好戲的表情,讓我懷疑他是不是在開玩笑。
  媚媚先回過神,她猛地拍了阿意腦袋一巴掌。
  「要死了,說這種話嚇唬人,你不要命啦。要是被張哥知道了,你們全家都要倒楣喔。」
  阿意卻一副自以爲是的樣子,他摸摸被媚媚打的地方,有些賭氣。
  「怕什麽啦,張哥又沒有要娶妳。我們可以向張哥……」
  他的話突然停住了,我看到有一個粗獷彪悍的男人在幾個人的簇擁下朝吧台走過來。他穿著一條花襯衫,一頭金髮梳成時下最流行的髮型,左耳還穿著一個大大的銀質耳環。他一看到媚媚,笑呵呵地伸出手,滿臉的皺紋立刻出現,讓他盡力裝扮的青春原形畢現。
  媚媚像一尾魚輕巧地溜進張哥的懷裏,而我那一貫都很獨斷專行的哥哥居然溫順地如同一隻小綿羊,低聲下氣地和張哥打招呼,全然沒有剛才語氣中的不屑。
  媚媚縮在張哥的懷裏,看起來好象他的女兒。她用剛才和阿意說話時那種撒嬌的語氣和張哥開著玩笑,而阿意則安分地在一邊調酒,連頭也不擡。
  我背起書包,推門出去。身後的爵士樂女歌手在歡快地唱著:
  「My love are has now begging my love are has now end……」
  
  半夜時分,我被一陣喘息驚醒,迷迷糊糊中似乎聽到阿意在呻吟,輕輕地,壓抑地,沈重地,帶著奇怪的聲響,讓我的睡意漸漸消失。
  黑暗中我隱約察覺阿意就站在我的床邊,他背對著我,嗓子裏持續地發出我剛才聽到的那種聲音。
  半夜不睡覺,他又在搞什麽鬼。我很想罵他一頓,可是怕吵醒父親。父親最討厭人家半夜吵他,要是吵醒他,說不定我和阿意都要挨一頓好打,我才不要因爲阿意受責罰呢。
  我猛地打開床前的燈,阿意被我嚇了一跳。我看到他上身赤裸,短褲褪到膝蓋,左手夾著紙巾插在腰間,右手正在不停地套弄著下體。見我開了燈,他低低地罵了一句,很輕,我根本聽不出他在罵什麽,他不再看我,只管自己繼續。我傻傻地看著他,看他顫抖地閉上眼睛,嘴唇不停地哆嗦,好象全身虛脫一樣。
  一股白色粘稠的液體噴射在地上,他暢快地長長舒了一口氣,用紙巾把手和弄髒的地板擦乾淨,然後把紙巾揉成一團丟在角落裏。
  他把燈一關,迅速地爬上床,黑暗中我聽到他說:
  「幹!搞什麽搞,真是童子雞,連這種事情都沒見過。」
  
  父親今天難得起了一個早,他進來時我們還沒有起床。他坐在我的床邊把我搖醒,我好害怕他會破口大駡,可是他沒有。他摸著我的頭,問了一句:
  「最近學習怎麽樣?」
  「還好。」我緊張地回答。
  父親點了點頭,說:「起來吃早點吧。」
  阿意也醒了,揉著惺忪的眼。
  「阿爸,早。」
  父親的臉突然拉下,像川劇中的變臉,他重重地「哼」了一聲,突然劈頭蓋臉地舉起他的大巴掌朝阿意用力打去。
  「你真夠有本事的。考試考零蛋,居然還敢把考卷拿去折飛機到處亂飛,你要死了,你是不是要這幢樓的人都知道我許江有一個這樣厲害的兒子。我看我打死你好了,你活著只會給你弟弟帶一個壞榜樣……」
  阿意被父親沒頭沒腦地打了一通,火氣也上來了。他滾下床,拿起衣服往外跑,邊跑邊喊:
  「你怎麽還好意思教訓我。你自己看看自己,一輩子連個像樣的家都沒有,你給我們做的又是什麽榜樣!」
  父親氣極了,拿起一把椅子就朝阿意追去。然後,又是習以爲常的場景,父親在後面追,阿意在前面邊跑還邊回頭,看父親是不是追上來。
  我忙穿上衣服下床,在追出門的時候我又看到昨天地板上一灘已經幹了的白色斑漬,那是昨晚阿意沒有擦乾淨的。我好奇折回來蹲下身,用手指在那片白色輪廓邊描了一下。
  阿意昨晚的表情又浮現在我面前,有點滿足,有點痛苦。
  就像我對丁容的感覺。
  
  雀斑學姐在學校門口又攔住了我,在阿意沒出現的時候她似乎總有很大的勇氣。
  「你到底有沒有把我的信交給許守意?」
  「我有給他。」我看見丁容和孟老師一起從我身邊離開,兩個人有說有笑。
  「那他有沒有看?」
  「我不知道。」我看見他們招手攔了一輛計程車,然後孟老師幫丁容打開車門,丁容笑得好開心,好象媚媚和阿意調笑時的表情。
  「你爲什麽不盯著他,叫他馬上看?」
  「那是你們的事情,又不是我的事情。」看著車子絕塵而去,我居然莫名其妙地對著雀斑學姐發起脾氣。一切那麽突然,像大草原上一場無法預知的暴風雨。
  雀斑學姐愣在那裏,這時阿意剛好出了校門,他看到我,大聲地招呼。
  「要不要去TURN?」
  而雀斑學姐在阿意出現之後神不知鬼不覺地消失,像見了陽光就灰飛煙滅的鬼魂。
  「她找你做什麽啊?」阿意湊在我耳邊問。
  「還不是因爲你。他問我你有沒有看她的信。」我不耐煩地說。
  「幹,這女人真煩,別管她。」阿意拉起我就走,我摔掉他的手。
  「以後你的事情可不可以不要扯到我,我很討厭這樣。」
  丟下阿意,我一個人朝前面走去,可是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走。
  夕陽斜照,又一天了。
  
  父親的房間密閉地像一個不透風的罐頭,走進去幾乎會讓人窒息。父親叫我幫他把風濕藥拿到警衛室給他,他的腿疼得走不動了。我一直認爲父親的風濕是因爲家裏太黑暗潮濕的緣故,但是父親卻不承認,他硬說是年輕的時候在下雨天不喜歡打傘,以爲那是很男性的舉動,沒想到會在日後落下病根。父親寧願承認自己年少不經事也不願意承認自己頹廢末路,這關乎一個男人的自尊,好比傳奇裏的英雄人物,大家都寧願站著死,也不願躺著亡。
  我把藥遞給父親的時候,他點了點頭,然後取出兩顆白色的藥丸,含了一口水。他的喉結往上移去,慢慢地,像爬高比賽中不斷攀升的運動員,突然咕嚕一下沈了下去。父親咕噥了一聲,似乎藥丸在喉嚨卡住了,他用力地咳嗽了幾下,我忙遞了水給他。
  在父親低頭喝水的時候,我看到他的雙鬢都像已下了霜般斑白。平時白天我都要上課,而晚上在黑暗中很少看清楚父親的白髮,剛才乍然一見我真被嚇了一跳。父親老了,在我沒有發現的時候,他已經漸漸接近死亡,雖然他今年才四十七歲。他給我一種很頹廢的印象,仿佛所有的事情都和他無關,他的生命就困在這間狹小的警衛室和那個陰暗的家裏。他不喜歡外出,也不喜歡和人交談,除了和阿意的對抗。
  阿意和父親上輩子或許是仇人,我幾乎沒有看過對抗得這麽激烈的兩個人,在阿意面前,父親總是沈著一張臉,從來沒有其他表情。父親一定是很恨不成器的阿意,他認爲阿意給他丟臉,拿他辛苦看門掙的錢揮霍。在他眼裏,阿意就是一個十足十的敗家子,就像在我看來,阿意就是一個扶不起的阿斗一樣。
  
  我在寫作業的時候,阿意砰地一聲把門推開,他看也沒看我就爬上了床,連鞋子也不脫,嘴裏嚷著:「媽的,累死了,死老闆,把人當機器操,老子他媽的不幹了。」
  我知道阿意一定在TURN裏受了窩囊氣,他就是這樣,在外頭受了氣只會回家沖著我發牢騷。我不理他,自顧自地繼續做我的功課。突然他把一團紙丟到我的課本上,我生氣地撿起來丟還給他,他誇張地叫起來。
  「你不要看?情書哎,你這輩子一定還沒收到過情書吧,不看的話等一下你別後悔。」
  我真討厭死他這種臭美兼自戀的態度,真的讓人有想揍他一拳的衝動,但是我知道我一六五的個子和他一八一的個子去抗衡結果只會自取其辱,所以我決定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他看我不理他,便一直在旁邊鬼叫鬼叫,我被他煩地放下筆,一把扯過他捏著的那團紙。他得意地哈哈大笑起來,一如他的單細胞。
  「親愛的意學長,在很多夜晚我時常望著窗外皎潔的月亮,猶豫著要不要把心裏的話告訴你。一直以來,我都默默地看著你的身影在我面前來來去去,仿佛沙灘上的白浪,一波來一波走,但卻撫慰著我的少女情懷……」
  我爲了取笑他,故意大聲地讀了起來,他卻一點也不在乎地像一個的將軍般從床上探出頭得意大笑。
  「幹,這種女人寫的東西真的很彆扭,愛就愛啦,還什麽月亮沙灘,不像媚媚,上來就做,一句廢話也沒有。喂,你有沒有聽到我的話啦。」
  「有啦。」我把信丟還給他,不耐煩地回答。不知怎麽的,我的心裏突然很難受,本來想取笑他的話突然一句也說不出來。想到丁容和孟老師一起坐進計程車,我竟然很不舒服。
  「你幹嘛發呆?」阿意用力地拍了一下我的頭。
  「你不要打我頭啦。打頭會變笨呢,我才不要像你這麽笨。阿爸都不會打我頭,只有你老打我。」我很不開心地揉著頭。
  「阿爸喜歡你,所以不打你啊,他打起我來可從不管會不會把我打笨。」
  我突然覺得阿意這句話的語氣帶著一絲落寞,有像裏面有很多隱藏的話要講卻講不出來,仿佛一個啞巴呷著一大口黃連一直痛苦地流眼淚一般。然後「砰」地一聲,他倒回床上,接著那封「少女情懷」變成了一架紙飛機,咻地從他床頭起飛,穿過我的視線,落在不見光的角落裏。
  他突然又探出頭。
  「阿信,你說我會不會不是阿爸的親生兒子?」
  

  圖◎來自網路(陳柏霖)【圖與本故事無關】